第一话 晴明与光(2 / 2)
「我从以前就很想吐槽了,平安时代应该还没有豆皮寿司吧?」
「所以才说是我发明的呀。」
「最讨厌稻荷神社的你,怎么会发明以稻荷为名的食物(注:稻荷寿司即豆皮寿司),还爱吃的不得了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谎上加谎,结果弄得无法收拾吗?」
「这时候应该说谜上加谜吧?你这蠢材。」
晴明玉指一弯,弹向光的额头。
光躲避不及,「呃啊!」地喊了一声。
「我明白了。你无论如何都想回到那个叫作『横滨』的世界,所以才会出些无理取闹的难题来烦我吧?」
「才不是。我根本没有回横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紫能尽快回到她妈妈……桐子阿姨身边,才在找回去的方法。」
「我可不认为紫会抛下你,自个儿回横滨去。」
「是吗?」
「那还用说?你真是蠢得可以耶。明明鼻子像狗一样灵敏,最重要的地方却迟钝到了极点。」
「总之,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没有勉强自己回去的必要。」
「……这、这样啊,啊嗯啊嗯。」
啪哒啪哒啪哒。
晴明细嚼豆皮寿司的同时,狐耳也左右拍个不停。
左右拍打?这是什么意思?——那不是高兴、生气或悲伤,看得光一头雾水。
「不过,紫还有家人在横滨等待她回去。」
「好像是那样吧。啊嗯啊嗯。」
「所以就像她哥哥一样的我,自然得想办法处理吧?」
「可是紫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呢。」
「紫根本就是正面思考的化身,就算没有根据,也相信自己迟早能回去。我反倒比较担心桐子阿姨,毕竟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独生女突然消失不见,确实会着急得不得了呢。」
「就是说啊。活生生和亲生骨肉分开,一直都是人间悲剧。」
一想到桐子难过的模样,光就稍微湿了眼眶。
这时,光注意到晴明已将豆皮寿司放回盘子上,并注视着他的侧脸。
但先不知道晴明此时是何表情。
因为他害羞得不敢和晴明对上视线。
「光,既然是为了人家的母亲,那我也来帮你找找送紫回横滨的方法吧。」
「真的吗?」
「再怎么说,误将你们召来的人都是我嘛。只要你提供三十五年份的豆皮寿司作为酬庸,我就负责到底。」
「这是要我付三十五年的贷款吗!」
「要欠可以,利率就十分吧。每十天要加一成利息。」
「就算是平安时代,这竹杠也敲太大了吧?」
「话说回来,你就不回横滨了吗?」
「……应该吧。总觉得,要是少了我这个式神,晴明就不行了。」
光立刻抬起手,想挡下晴明的弹额头或符咒,但晴明只是凝视他的侧脸,没有动作。
「哼。既然如此,酬庸就免了吧。」
「真的吗?谢谢晴明!」
「如……如果想知道我的过去,你就先去找『空蝉』好了。空……空蝉和我不同,不会说谎。」
「空蝉?」
光来到平安京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该不会是一种昆虫吧?就是……像寒蝉或鸣蝉那样,爬上树以后为了吸引雌性而叫个不停,可是寿命只有短短三天的悲惨生物……」
唔,真是太可怜了——光从蝉的一生感受到生命的虚幻而不禁泛泪。
「完全不是。我说的是本领高强的术士!」
「术士?像阴阳师或良源那样的密教僧吗?」
「简单来说就是那样。我过去和空蝉有些交情。」
「所以是你的同行啊。那我就找个时间去叨扰一下吧。」
「别急。对方神出鬼没,想找还找不到呢。」
「唉……我就知道。」
「如果你们缘分够深,空蝉迟早会主动出现在你的面前。」
「将希望放在那种渺小的巧合上,应该很难解决问题吧?」
「你们那个世界的人或许是那么想,但这个世界的人对于缘分这种咒,可是看得很重的呢。」
晴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自己和晴明之间是不是也有溧厚的缘分呢?——光不经意这么想。
为什么晴明想召唤式神,而来的却是自己?这样的错误是否有另一层意义?
唯一能确定的是,晴明对自己而言不只是家人——
「哈、哈、哈啾!」
「你很脏耶!我不是说口水不准喷到我吗?你这变态!」
「对不起!」
这不知第几次的喷嚏,彷佛是某种开关。
气氛为之一变。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打闹,两人却在无意间对上了眼,久久不能移开。
突然间,晴明的狐尾在光近在一旁的手上拍了几下。
「光,要……要是不想挨罚,就答应我,别回那个什么横滨去。」
光不自觉地回答:
「……我……我考虑考虑。」
就像是被晴明的红眼睛吸进去似的,话一字一句地脱口而出。
「真的吗,光?」
「只……只要你肯稍微透露一下你的过去。」
「不是叫你去问空蝉了吗?」
「你本人就在眼前,我又何必去问一个连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
「你这式神真是缠人耶。」
虽然嘴里这么说,晴明的表情却不怎么厌烦,只是微微苦笑。
「假……假如你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一窥我的过去,那么就握住这颗『式王子魔还珠』吧。」
「咦?」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秘宝。」
晴明从怀中取出的式王子魔还珠——
以前看过一次。
「那不是我刚被召唤过来时……你拿出来的普通石头吗?」
「其实说它是普通石头才是骗你的。」
这种类型的话,光早就听惯了。
「晴明,上次你吓我说,若使用这颗,不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就是爆体而亡,可是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耶。」
「那只是开玩笑罢了。」
「可以不要连开个玩笑,也要让青春少年抱起赌命一搏的觉悟吗?」
「其实这颗珠子非常宝贵,这世上就只有两颗。它真正的用途是——」
晴明自己握住一颗珠子。
并将另一颗给光握住。
「像这样——」
晴明只是用姬柔嫩的指尖碰了光的手。
光的心就在胸口用力撞了一下。
「两个人各握一颗。」
「是、是喔,然后呢?」
「然后一起咏唱咒语,融合彼此的意识。只要你融入我的意识当中,就能窥见我的过去了。」
「…………」
「这术的难度并不低,不过我俩气性相近,现在你体内又有我的血,应该没什么困难才是。」
真是个容易让人乱想的术——这念头让光鼻子一痒,但好在忍住了。
同时光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让晴明做了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
直接观看晴明的过去。
这样真的好吗?
这会不会比用指头在她的狐耳里又揠又挖还更让她难堪啊?
或许是光顾忌得太多。反观要光握住珠子,并准备施术的晴明本人不仅不害羞,还有些期待的样子。
晴明是第一次在光面前使用这个术。
再者,晴明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娇媚,有种小女孩在撒娇的感觉。
(啊啊,这些妄想会不会全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呢?还以为我已经蜕变成一个心如止水,常保冷静的人,可是只要一对上晴明,我的内心就容易激起波纹。啊,好丢脸啊。哈、哈、哈……)
「你干嘛扭来扭去的啊,光?跟我把咒语念一遍。」
「可……可以吗,晴明?真的要这样?」
「唔,嗯。我先说,能看的时间相当短暂,而且——」
「而且?」
「一旦用了这个术,无论成功与否珠子都会破碎,再也不能用了。」
「骗人的吧?」
「没骗你。机会只有一次啊,光,可别浪费在无聊的过去上。」
「……只有一次……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真的碎了也没关系吗?」
「既然你想知道我的过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给我听不就好了?」
「哼,因为我说话习惯半真半假,要单纯陈述事实是很累人的呢。」
「谁教你个性这么扭曲……好痛!」
晴明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在光的脸上用力一拧。
「好了,我们快开始吧。」
「麻、麻烦你了。」
晴明诵起了咒语。
「——喳,阿谟伽……」
光也跟着她念。
我能够更接近晴明的心,跨越那道高墙了。
我终于能突破那必须突破的障碍,心安理得地留在这世界当晴明的式神了。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我就要和晴明结下强力的咒了——
胸口怦怦跳的光这么想着。
同时闭上双眼。
晴明的心、晴明的气,都透过宝珠直接流入光的脑海里。
接着——
在光心中浮现的影像和声音是——
『呵呵呵。光,这全是骗你的。想不到同样的石头能让你上两次当呢。』
是晴明吐着舌头的笑脸,和愉悦的笑声。
不知为何,脑中晴明的幻影还抱了个信乐烧狸猫。
光立刻睁眼发飙。
「呜嘎——!臭晴明——!」
「哈哈哈哈!终于骗到你了。是你自以为不会再上同样的当,让我有机可趁。」
现实中的晴明也笑咪咪地吐出小小的舌头。
「真是气死我了!我要把珠子塞到你的狐耳里,再不停地抠抠抠抠抠直到你软得像滩烂泥巴一样,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先别急,把珠子还给我,下次才能再拿来整你。」
「你以为我会被同一招骗三次吗?」
「少天真了。所谓有二就有三啊,光小弟弟。」
「过分耶,晴明!竟然玩弄纯情少年纤细的心灵!呜哇啊啊啊啊啊!」
「呵呵。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妄想偷看青春少女的私密过去,快放弃这下流的念头吧。」
「哪里下流啊。我可是很严肃……」
「哦?」
「晴明将我从过去对自己结下的咒之中解放,所以如果可以,我也想替晴明消除你背负过去的咒啊……」
「……给、给人看自己的心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耶,何况你还是个男人。」
「我知道啊,我知道……」
晴明轻轻一哼,又「啊嗯」地啃起口豆皮寿司。
「……什么嘛。稍微逗你一下就放弃啦……没意思。」
不过光没能听见晴明的低语。
他气不过自己被当孩子耍,心里有如狂风暴雨,遮蔽了他的耳朵。
(说起来,晴明的过去大概很复杂,像我这样的人也许还不足以替她分担什么。可是我……啊啊,女生的想法真是复杂得莫名其妙,对我来说就像是黑暗大陆一样,特别是晴明。会以为晴明有意要我窥探她的过去,果然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吗?呜呜呜,真是有够丢脸。)
晴明的狐耳就像刚从极度紧张中解放般轻轻抽动,并彷佛因为光缺乏勇气而失望地垂下。然而过剩的自我意识占据了光的脑袋不断打转,让他根本看不见。
连这么令人扼腕的呆头鹅都能成为蔚为话题,代表整个平安京的风流贵公子——光源氏,只能说这个世界实在太奇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