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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 2)


「就收购能否成立这点来说,我们绝对要让案子顺利进行……布鲁‧斯戴尔是一头不小心闯进玻璃工艺品店的牛。这头可怜的牛就快倒地。我们绝对不能让它倒下来。」



说著,华莱士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



「不过,就能不能一切顺利这点来说,想必百分之百会碰壁……毕竟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连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比我接到电话说已经开发出癌症的特效药更教人怀疑。」



「博士,回到基本问题,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照我目前听到的,似乎是因为出现挤兑人潮。」



华莱士转头看向我,轻轻耸了耸肩膀。



「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很久不曾这样到处打电话了。」



说著,华莱士做起说明。



「你知道布鲁旗下的基金公司倒闭了吗?」



「我只有在新闻报导上看过消息而已,但我记得应该是……不动产相关的基金。」



「没错,这件事就是导火线。」



华莱士说得简单,但我还是无法理解。



如同克莉丝所画出的火箭图,布鲁‧斯戴尔旗下的基金公司不过是攀附在银行巨大主体下、像附赠品一样的存在。照新闻报导的内容听来,似乎是因为背负十五多亿慕鲁的负债而倒闭,他们不可能是把借来的钱丢进暖炉里取暖,所以理应持有用贷款买来的股票或不动产,实际被害金额应该更低才对。不仅如此,身为主体的银行事业规模无比庞大,就算旗下的基金公司倒闭个一两家,也不可能导致主体垮台。那简直夸张得像强悍的大男人被蚊子叮了一口,即引发失血性休克而死。



「打电话给那个大胡子的布鲁副董事长,应该到现在也还不认为起因在于基金公司倒闭吧。毕竟他是个接到属下报告公司会在四天后倒闭的消息,就心慌意乱地打电话给政府的蠢蛋。听说他是地球佬,才会以为政府会帮忙解围。」



华莱士露出带有挖苦意味的笑容。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布鲁‧斯戴尔旗下的基金公司是向地球上的投资人募集资金。CP……意思就是他们藉由贩卖短期证券来调度投资资金。然后,拿募集到的资金购买不动产或不动产贷款。这部分算是我们熟悉的内容。」



「……是啊。所以,我才会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那家基金公司肯定是把贷款转换成ABS等证券再到处卖出。如果没有被巴顿夺走,我肯定也会因为那家公司倒闭而透过保障商品获利。当然了,我的获利就等于是对方基金公司的亏损。



可是,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导致身为主体的布鲁‧斯戴尔将在四天后暴毙的事态?



「关键就在于那些人借来的资金是不值得信任的资金。不对,用不值得信任来形容不太正确,应该说那是……不明确的资金。因为是短期性的贷款,所以为了让事业持续下去,必须转贷好几遍。投资不动产贷款必须花上十年或二十年的时间,但CP的偿还期限是半年或一年。一路来,老客户都和之前一样藉由购买CP来提供融资。不过,这次事情没能够顺利进行。话说回来,以短期为限的融资本来就是为了在发生意外状况时,可以立刻逃脱而存在的东西。」



「……是啊。」



意思就是提供资金的那群人佯装成愿意为了疯狂的投资出钱,但其实并没有忘记保持谨慎?长期贷款之所以利率高,是因为无法掌握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意外。如果是换成短期投资,就能够清楚掌握局势变动,立刻抽回资金。



而现在,不论是谁都看得出来不动产行情已经开始崩盘。



这么一来,提供资金的人当然要趁现在发挥谨慎的态度。



「基金公司因为这样而陷入窘境。毕竟现金是突然就耗尽。因为他们是以可以转贷为前提在进行事业,所以变得没钱支付采买进来的不动产。更惨的是,他们也拿不动产当抵押品到处向其他银行借钱投资,所以听说在最后几天连日被要求追加提供抵押。」



因为不动产行情一路下跌,借出资金的一方才会要求追加提供抵押。这状况就和新纪元发展公司破产时一样。



「而且,也要付钱给我们,对吧?」



华莱士在走廊上一边前进,一边抿著嘴露出笑容继续说:



「就这样,基金公司的那些人苦恼到最后,决定带著法律专家在母公司现身。听说在设立基金时他们双方签订过契约,当中含含了紧急状况时的救援条约。」



戒不掉尿布的哞哞一族。华莱士说过因为输了也会有人帮忙承担责任,所以冒越大的风险,就有越多钱可赚。



在25俱乐部里玩得最疯狂的那些家伙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所以,布鲁‧斯戴尔当起后盾,最后同归于尽?」



「不是。」



华莱士摇摇头继续说:



「布鲁‧斯戴尔见死不救。他们提供了足以满足契约里的某一行字的支援后,便做出切割。据说当下立即需要的资金金额只有几千万慕鲁,但因为两家基金公司同时陷入一样的状况,所以布鲁‧斯戴尔应该是判断如果一肩扛下所有责任会有危险。毕竟不动产行情的亏损正在持续扩大中,明显可预见必须支付一笔又一笔的现金。这跟持有一个黑洞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也认为只提供少额援助以对外有所交代,然后把剩下的损失全部塞给投资人做出切割,才是营业上的最佳手段。到最后,两家基金公司都提出破产申请。」



「……可是,如果是这样,不良影响应该就……」



说到一半时,我忽然有所察觉。我想起支配投资界的少数不成文规定之一。



我们做的不是从事制造汽车、栽培蔬菜或设计家具的生意。



在我们这个世界,一切话题都是围绕在数据上的资金,参加者也都是相似的成员,这个世界凡事只凭靠信用而得以成立。在这里,一切皆有所关连。



在这样的世界里,对于尽管已签订事到紧要关头时愿意当后盾的契约,却没有履行的事实,会有比较不一样的解读。



布鲁‧斯戴尔之所以会做出表面上的援助,是一种为了避免事后遭到投资人控诉的预防策略,也是在金融界生存的聪明狡猾动物会做出的举动。的确,如果照著这世界标榜的「只要自己有钱赚就好」的规矩来走,布鲁‧斯戴尔算是做出极其合理的判断。毕竟一旦部位的亏损范围扩大,就难以复原。假设蒙受了50%的亏损,就必须靠剩下的资金赢得100%的利益。假设蒙受了70%的亏损,就必须赢得200%的利益才可能复原。在这个世界,亏损和获利并非对等的关系。



所以,与其持续支援到最后导致伤口扩大,不如重新归零来过比较好。一路来已经获取够多的利益,只要把亏损硬塞给投资人,自己再装傻就好。还不忘在一旁理直气壮地说:「投资界的规矩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这是在投资界里表现特别犀利的一群人会有的想法。



其他人会怎么想呢?如果是高尚的地球投资人,或是思想没有那么激进的人会有什么想法呢?他们的想法肯定会是如此:



布鲁‧斯戴尔没有接下旗下的基金公司债务。



为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布鲁‧斯戴尔本身也摇摇欲坠?



「……意思就是他们因为舍不得花小钱而让基金公司破产,最后害得主体也陷入危险?」



「没错。似乎是在基金公司破产的前后,传言已经在业界里,尤其是在地球散播开来。传言说如同破产的基金公司,布鲁‧斯戴尔本身也扛著大量的危险资产。这部分……应该是事实吧。」



「可是,光是这样就那么严重吗?」



「不,当然不只有这样。不只有布鲁‧斯戴尔,而是范围更广泛的问题。我也是打了电话给地球上的老朋友之后,才第一次知道那件事。」



华莱士在投资界打滚超过半世纪以上的时间。



就经验和门路来说,他拥有堆高如山的宝贵资产。



「照地球的朋友所说,打从医疗报告的那件事情发生后,地球上的所有投资人都屏气凝神观察著月面的走向。这也难怪吧,毕竟大家原本都天真地相信月面可以无限接受移民流入,土地的价格也会无限上涨。现在这样的前提就快无法成立。最后,担忧变成了现实,基金公司也宣告破产。看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所有人都领悟到不动产相关市场已无法避免走向崩盘。」



「可是,就现实来看,应该没必要如此悲观,不是吗?」



看见准备逃出月面的那群人的模样,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就统计数字来看,那只占了整体的一小部分,事实上整体月面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动荡不安。



然而,听到我的话语后,华莱士露出一抹邪笑说:



「你想像一下心爱的恋人在地球时的心情。即使同样是听到坏消息,身在近处和身在远方时的感受也会有所不同。」



更何况是在无法说去就去、远在云端上的国度。



「最惨的是,电视上还一直播放在轨道电梯前方上演的混乱景象。据说在当天,几乎所有地球上的主要投资人都陆续抽回不动产相关投资的资金,以及投资给专门从事不动产相关投资的企业的资金。也对啦,发现是散发危险气味的投资,便选择逃离也是合理的举动。反而应该说那些投资人采取了正确的行动。」



「这……可是,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在投资界里或大或小都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英国突然宣布升息时,在修拜崔尔投资公司设有办公室的那栋大楼,也发生过某人因为亏损而破产,把电脑和椅子往墙上砸来出气的事态。



听到我的发问后,华莱士一副相当愉悦的模样回答:



「问题就出在世上所有人都在从事不动产投资。也就是说,在那一刻,实际上几乎所有地方的资金都停止了流动。如果是手头够充裕的公司,就能够勉强撑下去,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公司没能够撑下去。」



布鲁‧斯戴尔本身也从事不动产的投资或发行ABS。他们肯定也贷了款。现金就这样因为要提供追加抵押或支付保费什么的,而如泄洪般流个精光。就像即将沈船时老鼠一一窜逃的画面。



于是,布鲁‧斯戴尔急忙想要向四周求救,但四周的现金也早已消耗殆尽。



「再来就是自我应验预言,是吗?」



「好像是吧。现在可能每眨一次眼,就会有资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抽走。」



只要传出某公司即将倒闭的传言,人们就会抽回存在该公司的资金或资产,该公司也会真的倒闭。艾蕾诺亚的公司正是掉进了这样的陷阱。



我不知道布鲁‧斯戴尔实际上是否真的摇摇欲坠。



我只知道因为不想承担亏损而轻易让基金公司破产的判断固然合乎道理,但在策略上,却是错误的。



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判断,导致名为布鲁‧斯戴尔的巨大主体被迫陷入窘境。



「所以呢,这算是一场意外吧。」



「意外……也对,算是意外。整个状况就是在人人屏住呼吸凝视之中,可怜的布鲁率先传出坏消息啊……」



「主体陷入危机的消息一旦在市场上传开来,谁也预测不到股价会下跌到什么程度。这么一来,也可以识破想要贱价购买的家伙们会怎么采取行动吧?」



「有道理。以买方的立场来说,当然要埋怨有的没的来争取时间,等股价下跌之后才有藉口可以便宜买下。」



「没错。不过,如果价格降得太便宜,布鲁‧斯戴尔的股东也可能自暴自弃选择拒绝被收购。意思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葛詹尼加就是害怕这样,才会把我跟你叫来。」



「可是,真的会这样吗?双方理应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是吗?」



「哼,真是一场豪迈的试胆大赛,不是吗?奖品可是总资产达三百亿慕鲁、在月面规模数一数二的投资银行。万一失败,月面经济有可能整个沉入大海消失不见。虽然人们时而会把我说成像疯子一样,但根本不是那回事。绝对不只我而已。」



华莱士像天真孩子一样显得开心。我想那是因为身为历经千锤百炼的卖空派,最喜欢看见市场或企业陷入混乱。



「不过,把恐慌视为机会进行收购是惯有的手法,所以不应该责备E‧J‧洛克柏格。现在的问题在于状况太危险了。」



「布鲁‧斯戴尔的状况真的那么糟吗?」



「是啊。我还只是大概看一下而已,就已经看出如果置之不理,他们肯定会破产。想要解决信用问题非常困难。而且,就我的经验来说,这类金融管道一旦破产,将会引发性质有别于阿法隆那种实业企业破产的混乱局面。」



我点点头说:



「毕竟如果是制造汽车或家具的公司,不论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会存在最终贷款人。」(注:最终贷款人是指出现危机或流动资金短缺的情况时负责应付资金需求的机构(通常是中央银行)。当一些商业银行有清偿能力但暂时流动性不足时,最终贷款人会透过贴现窗或在公开市场购买两种方式向银行发放紧急贷款,条件是银行必须有良好的抵押品并缴纳惩罚性利率。)



「没错。就只有银行这个行业才会存在可以直接连结到政府的中央银行。从地球各国的苦涩经验中,我们学习到惟独中央银行,绝对不能肆无忌惮地让它垮掉。假设要让它垮掉,也必须按部就班。绝对不能让它暴毙。绝对不能!」



华莱士显得有些激动地如此断言后,慢慢调整著呼吸。



「光是在确认到的范围内,ABS和CDO的卖出金额已经高达一千亿慕鲁。更惨的是,还存在著保障商品这个两段式的炸弹。到处都是堆高如山的稻草等著成为燃料,还传来阵阵汽油的气味,呈现出所有人都屏息观看接下来会是哪一家金融机关爆炸的状况。你想想看如果在这样的状况下冒出火花会怎样?那将会化为人间炼狱。」



说实话,我比较希望看见华莱士在这时露出笑容。



然而,华莱士的脸上没有浮现一丝笑意,并带著我来到宽敞的会议室。会议室里摆著一张大圆桌,圆桌上已经有好几人被埋没在成堆的文件和纪录媒体之中。发现我出现后,马可指了指自己的隔壁位置。



「开始吧!我也好久没有做这种工作了。收购案的谈判实在是无聊至极的作业,但幸好有一些西装笔挺的家伙会帮忙负责。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研究他们的原始数据吧!对重视经济基础条件的投资人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不是吗?」



我不禁心想如果这是电影里的一幕,肯定会上演华莱士博士戴上橡胶手套的桥段。



收购案的初期谈判决定在市场收盘后才进行。我猜想八成是因为E‧J‧洛克柏格一方也几乎还没有做好布鲁‧斯戴尔的资产评估,若是收购对象先一命呜呼就什么也没得赚,所以E‧J‧洛克柏格应该是想要先大致掌握一下状况。



而且,对现在的我来说,必须在受到时间限制之下处理一大堆事情的状况再适当不过了。如果是时间充裕,而且都是可以延后处理的工作,我肯定只会一直思考羽贺那的事情。这么做有没有效益可言呢?这个问题我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于是,我一直埋首于作业之中。布鲁‧斯戴尔不愧是金融核心,其资产种类也相当多元化。尤其是针对ABS或CDO等结构型债券也包含在内的衍生性金融商品要进行部位评估时,更是会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举例来说,假设有一个衍生性金融商品是要向对方收取会随著一整年市场行情起伏的浮动利息,来取代支付一整年的固定利息。这是一种非常单纯且经典的利率交换契约。契约缔结后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好了,请问现在哪可能知道这份契约价值多少?照理说,必须等到交易结束,确认过支付金额和收取金额的差额,才会知道究竟是赚钱还是亏钱。



这种麻烦的交易似乎多达二十万笔以上,更惨的是,因为事务处理部门来不及处理完毕,所以有好几万笔案件未处理。这么一来,尽管当前价值完全不明确,帐簿上还是必须列出价格。



如果是股票、一般债券或期权,因为这些商品频繁在市场上被交易,所以只要参考市场价格就好,想要加以汇总也很容易。



问题在于多数衍生性金融商品都是量身订做的商品,这类商品鲜少被交易,所以不存在所谓的行情。



即使如此,布鲁‧斯戴尔还是在帐簿上列出了数字。哪怕是「以瑞士法郎和美金分别发行债券,再将其浮动利率和固定利率互换,更进一步地以英镑对澳币价格的变动将法郎和美金的汇率变动加以放大」如此奇妙到了极点的商品,都能够针对其两年三个月的残留期间确实列出当前价格。



难道他们是万能之神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他们用的伎俩就是「反正是没有人会懂的商品,也没有人会知道商品价格是多少,乾脆就自己来订价好了」。



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做这种毫无意义又愚蠢的事情,其部分责任在于我。当初赫赫有名的阿法隆没有在帐簿列出自家公司资产的真正价格,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而这样的违法行为被揭发后,政府修改了法规。新法规规定企业必须每天确实计算资产时价,并列入帐簿。当时我完全认为理所当然必须这么做,而不论面对哪种法规都持反对意见的月面企业群,也因为阿法隆的行为实在太过嚣张,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著新法规做。



因为这样,每一家投资银行也不得不利用自家开发的评估程式,在帐簿上列出不存在行情的商品价格。所谓的评估手法,就是大家所熟悉、利用数学公式来预测未来的价格大概会落在什么价位的手法。



请布鲁‧斯戴尔提供评估程式后,懂得操作程式的工程师此刻正在会议室里以手动方式不断导入数字,接二连三地计算出价格。



马可一边斜眼看著工程师,一边轻声说:



「肯定会因为那方面的价值评估互相争论吧?」



「除非是神,否则根本无法评估吧。」



「就是在地球,古老的文学世界也会说『金融统治者即是宇宙统治者』。」



「你说的那个宇宙统治者,如果他的孩子问他:『爸爸你的工作是什么?』他也会回答不出来。」



「小朋友哪懂得债券交易员是什么意思。」



「如果换作是你就懂意思?」



对于我的发问,马可耸耸肩说:



「如果你愿意认同我是大人,我就回答你。」



之前我打算去地球时,明明把办公室的事务交给马可全权负责,最后却火速跑回来。或许马可因为我出尔反尔而在生气也说不定。



不过,几分钟后,我立刻有所察觉。



马可不是在生气。



他是在奉承我惨败给巴顿时的表现显得成熟,而且不带挖苦的意味。



察觉到我的视线后,马可露出纳闷的表情抬起头。



我只能这么说:



「说到我呢,我虽然没有停下思考的动作,但其实也不懂。」



「真正懂的人应该不会做这些工作。」



「……一点也没错。」



尽管一边工作一边交谈,再加上华莱士、玛莉亚的部分,我们的工作量还是明显胜过其他人。



据说会议室里的成员几乎都是专攻经济的年轻官僚,以及莎蒂亚的事务所帮忙安排的律师和会计师。他们即使懂得理论,也几乎不懂现实里的市场状况。



所以,我们这种一路默默啃著企业结算报告书而存活下来的「粗腿驴子」,就会收到吃也吃不完的饲料。当中还包含针对业务团队利用打电话的方式把股票卖给客户,进而赚取手续费的老旧部门评估价值,而如果是这种经典业务型态,不到一秒钟就能够估算出价值。除此之外,也被要求评估一大堆不动产的价值。以整体的状况来,别说是月面,就连包含全世界的人在内,也只有少数人察觉到疯狂现象。



我不是专家,根本不可能做到钜细靡遗的鉴定,但从这几年来的价格攀升率及租金,还是可以大致估算出下跌率。再来只要写入周遭人们都可以接受的数字就好。这样的做法或许粗糙,但根本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即使是今天的股价,直到股市收盘之前,也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此刻能做到的顶多是在接近极限的范围内,持续寻求当前的价格。



不过,即使只是粗略估算价格,还是可以清楚知道布鲁‧斯戴尔的豪放作风。



布鲁‧斯戴尔承接这么多贷款,再接二连三转为证券到处卖出,肯定工作得相当愉快吧!大发横财的那段时间,想必也度过一段喝香槟享乐的美好时光。光是想像那画面,连我也忍不住就快扬起嘴角。



不过,到了现在,这样的豪放作风正成了万恶根源。当然了,E‧J‧洛克柏格肯定会咬住这点予以抨击,并以这点为出发点大肆杀价。



从数据看来,可以发现喝香槟享乐的日子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变成宿醉恶梦。对于投资界,人们会以Dog Year来比喻其一年的成长就像小狗一样相当于人类的七年,但在银行界,则据说一年足以比得上凡间的十年。布鲁‧斯戴尔可说如实呈现出这点。不仅如此,在被要求如此快速向前冲刺之下,已经来到前途莫测的境界。



我颤抖著身子时,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下意识地看向时钟后,发现时刻来到距离市场收盘时间五点钟的三十分钟前。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持续工作了将近六小时。



回头一看后,眼前出现一名拿著文件、一脸困惑表情的年轻女会计师。



我不禁有种彷佛看见昔日克莉丝的错觉,看似胆怯的女会计师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开口询问:



「那个,这是……针对修拜崔尔投资公司的保障商品契约……」



我不由得看向马可心想:「这可能不太妙。」



现在明明是因为布鲁‧斯戴尔就快倒闭,才会掀起这场骚动,却还要支付保障商品的赔偿金,这有可能让倒闭风波加速扩大。此刻就算有人指出我们有所利益冲突,也不足为奇。



然而,女会计师却做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请问这是搞错位数了吗?」



「嗯?搞错位数……应该没那回事才对,怎么会这么问?」



「呃……那个,我很怀疑为什么这个保险会卖得这么便宜……」



隔了几秒钟之后,我再次看向马可。



马可耸了耸肩。



「我们在办公室里也有过这样的对话。我们也讨论过为什么他们会用如此便宜的价格贩卖这么危险的商品。」



「后来你们就决定购买?」



「毕竟……很便宜。」



我回答后,女会计师有些愣住,跟著像断了线的木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接受了事实还是没有,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上。女会计师拿在手上的是以0.82%的利率买下的二百万慕鲁保障商品,其源头的证券一旦不履行契约,就必须支付超出二亿慕鲁的赔偿金。这单纯是遵照契约内容而执行的动作。



然而,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不论是针对利率或赔偿金额,想必都会觉得是无法理解的赌注。



就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事情累积,才会演变成此刻的局面。



「怎么了吗?」



「嗯……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要去那边帮忙比较好。」



「喔……可是,去那边帮忙吗?」



我的视线追著女会计师移动,马可一边看向女会计师的座位方向,一边以极度客气的口吻说:



「因为很像克莉丝小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并暗自庆幸马可是自己的同伴。



「不是啦,但确实有一点就是了。」



「那不然为什么?」



「我发现一件事。布鲁‧斯戴尔明明提供了证券类的原资产,却没有要求针对证券进行数据评估。那些家伙是怎样做计算的啊?」



「咦?那当然是跟其他衍生性金融商品一样,利用评估程式……咦?」



马可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做出奇怪的发言。



「其他人也察觉到这点吗?那些家伙是拿布鲁‧斯戴尔所使用的评估程式在计算价格,没错吧?不过,那程式──」



「那程式正持续被证实一点也不管用。毕竟布鲁‧斯戴尔利用那评估程式计算后,坚称绝对没问题的赌注,害得他们大输一场……」



「博士有什么想法?」



我移动视线后,发现博士不在座位上。



我不太确定博士已经离开座位多久,但毕竟他是有病在身的人。



不过,这部分还是应该找个对象来商量。



我这么心想时,忽然传来刺耳的铃声。



「时间到!」



在场所有人都受不了地摀住耳朵时,莎蒂亚打开门率领著属下走进来。



「把完成的东西全部集中收过来!我要重新整理过,让谈判有个基础依据!动作快!快!快!」



不论是小抄或资料,都被工作人员动作粗鲁地一一集中收走,就连我们负责的东西也不例外。



如果要说我们和四周那些人有何不同,可能就在于有没有得到莎蒂亚的拋媚眼吧。



至于莎蒂亚的拋媚眼有多少市场价值,我吓得连确认也不想确认。



「好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快去吃个饭,让自己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更进一步的分析工作!」



莎蒂亚的团队随著这句话离开后,会议室里的重力瞬间加重许多。



马可活力充沛地拿出行动装置,确认起股价。



「布鲁‧斯戴尔的股价和前一天的收盘价相比,来到负50%的二十八慕鲁,呈现跌停板。世人似乎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窘境了。」



「明天肯定也会暴跌。」



「看这样子想必会掀起一阵剧烈动荡。」



「我记得他们前四季的每股平均资产净值应该是三十慕鲁左右吧。」



以极其简化的说法来说,持有股票也可说是持有公司的所有权,所以假设是一家发行一百股股票的公司,持有一股就等于持有百分之一的公司资产。因此,对于布鲁‧斯戴尔,也可以利用除法算出如此单纯化的每股平均资产价值。



也就是三十慕鲁。



「阿晴先生,你觉得会跌到什么程度?」



「虽然我不知道其他资产的状况怎样,不过……照这样子看来,应该会落在十四或十五慕鲁吧。」



「那岂不是帐面上的半价?价格太低了吧。」



「接下来想必也会受到保障商品和不动产暴跌的影响,而且信用也已经受损。相信也会失去不少客户,手续费收入也会减少。」



「嗯~我觉得如果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够维持营收,半价算是太便宜了。」



如果是帐面上的半价,理论上就跟以五十慕鲁购买一百慕鲁的钞票没两样。



然而,世上并没有那么单纯。



很简单,只要想像一下有一只纸箱里装了一万张一百慕鲁的钞票就好。把纸箱拿来秤重后,确实可秤出一万张一百慕鲁钞票的重量,但现在纸箱的底部湿答答的一直在滴水,甚至还散发出焦味。



箱口已经被封住,看不见箱子里的状况。



好了,请问你愿意出多少慕鲁买下这只纸箱?



「总比倒闭来得好吧。」



「……那倒也是。」



「不说这些了,要不要去吃饭?」



「咦?」



「怎样?你不饿啊?」



我反问后,一脸惊讶表情的马可不知为何嘴里嘟嚷个不停。我不由得歪起头后,马可耸耸肩说:



「不是,我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



稍作思考后,我露出苦笑说:



「你是说失恋啊?」



「……我以为你是会钻牛角尖型的那种人。」



「这点我倒是不否认。」



我踏出步伐后,马可乖乖地跟了上来。



马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加快脚步站到我身旁,开口询问:



「那个,结果怎样了?」



「没怎样。」



马可一副彷佛在说「这时候你还要敷衍我」的厌烦表情。



「我不是故意在逃避话题。」



我和马可走出政府大楼,准备前往克莱普顿广场。



「我把整份帐户资料都交给了巴顿。巴顿给了我房间钥匙,也向我保证已解除和羽贺那的契约。」



「……然后呢?」



「然后……我和羽贺那只说了一些话。」



马可一直抬头看著我。看来马可和艾蕾诺亚一样没打算放过我。



或许马可是在担心我,但如果要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好奇,那绝对是骗人的。



「也有部分让我觉得松了口气。」



「咦?意思是──」



「不过,单纯是因为羽贺那没有把我痛骂一顿,也没有诅咒我而已。感觉上她好像已经对我不感兴趣。那感觉就好像就算她曾经怨恨过我,也已经是过去的事。」



马可注视著我,一脸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失礼的困惑表情。



「不过,她似乎不是因为对我恨之入骨,所以为了报一箭之仇才刻意夺走我的资产。她说只是恰巧。我整个人……」



我以对待朋友的态度,对著年纪比我小的马可说:



「光是这样,就大大松了口气。你不觉得我很蠢吗?我付了单位高达一百亿的金额耶!」



我的脸上虽然挂著笑容,但就快哭了出来。



或许是身为上司的自尊,让我强忍住了泪水。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马可给了我肯定的话语。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们一起穿过车站,来到克莱普顿广场的印度料理店。咖哩方便又好吃,还可以辣得让人清醒过来。现在我终于知道赛侯和克莉丝为什么爱吃咖哩了。



「不过,巴顿拿那么大一笔钱不知道打算做什么喔?」



马可一边吃咖哩,一边无意地说道。那是会让人在意的事情,马可理所当然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他说要制伏绿宝石工业。」



马可的手瞬间停止动作。



「很惊讶吧。」



「嗯……可是,巴顿本身不是也相当有钱吗?」



「应该是吧,不过……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就算我们的胜利赢得最高金额的利益,也买不起绿宝石工业。必须有更多资金才行。」



「咦……」



听到马可的话语,我不由得停下吃咖哩的动作。说得没错。就理论上,我们赢得的利益将近四百亿慕鲁,但绿宝石工业的时价总额还多出一位数,超过二千亿慕鲁。其股票想必也被相关企业牢牢握住,不可能轻易就脱手。



我不认为巴顿能够敌对性地成功收购绿宝石工业。



巴顿打算怎么做?



我也想起羽贺那说过的话。羽贺那说过她的目的和巴顿相同,但对绿宝石工业不感兴趣。此发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缓缓动手再次吃起咖哩,一边思考这个问题时,行动装置发出接收到电子邮件的通知声。理沙的来信写著:「不知道羽贺那有没有好好吃饭?」看见信件内容后,我才迟钝地察觉到理沙她们也在担心羽贺那,急忙写起回信。



羽贺那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5002号房。如果是你过去,她应该会愿意开门。再不然,我可以把钥匙交给你。



迟疑一会儿后,我决定再补充几句:



我很想和你一起过去,但现在被时间受限的工作缠身。政府委托我处理一些事情。



我寄出电子邮件后,理沙很快就回了信。



──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了,我会去一趟看看。羽贺那现在的名字是什么?



安娜‧哈格。



我的脑海里浮现理沙看见我的回信内容后,感到难以置信的笑脸。



「不过呢。」



「嗯?」



「但愿布鲁‧斯戴尔的收购案能够顺利谈成。」



「是啊,如果没有顺利谈成就头痛了。」



吃下最后一口咖哩后,我和早已把咖哩吃个精光的马可一起离开。



一方面因为已经填饱肚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要找华莱士商量关于布鲁的资产评估事宜。



然而,回到会议室后,发现会议室里虽然有人,但大家都不镇静地站著。大家没有埋首作业,而是站著交谈。我和马可互看一眼后,向人询问华莱士的行踪,对方告知华莱士在葛詹尼加的办公室里。



我和马可前去后,秘书告知葛詹尼加正在等候我们,并让我们进到办公室里。



在办公室里,看见了葛詹尼加、华莱士,以及莎蒂亚的身影。



每个人都面带严肃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于我的发问,华莱士回答:



「欲望深不见底。」



「……谈判吗?」



开始谈判到现在应该还不到一个小时。莎蒂亚理应在谈判现场却出现在这里,就表示第一次谈判已经结束。



看来恐怕近乎谈判破裂的状况。



「对方开价多少呢?」



「针对布鲁‧斯戴尔提出的二十慕鲁,对方开价四慕鲁。」



我顿时以为自己听错而一直盯著华莱士看。



「如果以每股四慕鲁计算,时价总额和布鲁‧斯戴尔的总公司大楼会是一样的价格。股东哪可能接受。」



华莱士用著不屑的口吻说道,莎蒂亚接话说:



「虽然布鲁他们的人说会把价格带回公司讨论,但哪有可能公开给股东知道。真想让你看一下E‧J‧洛克柏格那群人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后,布鲁的人那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在一般人连结得到的资讯网站上,也可以看出可靠的部门确实获取可靠的利益,对吧?所以,我还以为就常识来说,十五慕鲁算是妥当的折扣价。」



听到我的话语后,莎蒂亚像一头牛发出豪迈的叹息声表示认同。



「虽然只花了不到二十小时的时间进行概略评估,但大致上也是得到和你一样的结论。不过,布鲁也持有一大堆没有评估价值的资产,就是这点引起了争论。像是针对不动产相关证券的二百亿部位,E‧J‧洛克柏格端似乎视为具风险的不良资产,以近乎零元的金额做计算。」



「什么……」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但以我和华莱士的立场来说,都清楚知道难以指责E‧J‧洛克柏格的说法过于蛮横。怎么说呢?因为我和华莱士都认定与不动产有关的一切将会崩坏,并且全力投入于保障商品。若是一方面认定会崩坏,另一方面却主张不会酿成毁灭性的结果,那也未免太矛盾了。



或许是看见布鲁‧斯戴尔面临挤兑人潮这种几乎算是意外的事件而就快窒息而死,所以心生同情也说不定。



我甩了甩头,说出心中感到在意的一点:



「对了,对于那些资产,布鲁端的评估金额是多少呢?我刚刚就一直在想他们是利用最终宣告计算失败的数学工具在判断现在的价格,对吧?」



莎蒂亚保持在胸前交叉双手的姿势耸了耸肩。



原本发愣地不知看向何方的华莱士开口回答:



「他们是以近乎成本的价格在评估。」



「成本?意思是说估价损失近乎零?即使有那么多违约状况?」



「他们主张应该以长期来判断不动产贷款的统计数据。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就是了……毕竟如果有一笔贷款遭到违约,并且把统计数据的纳入范围设定在该时间点的前后几个小时,违约率就会因此大大拉高。评估程式将会计算出惊人的跌价结果。」



「如果是这样,即使把最近发生的违约全部纳入考量对象,只要加上过去的数据加以平均,整体的违约率也不会太高,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的理论。」



的确,如果凭靠这样的理论,或许可以强词夺理下去。



然而,怎么想也知道那会是看不清现实的举动。即使只是从昨天到今天,世界也会出现剧烈的改变。市场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而布鲁‧斯戴尔当然也知道这点。



我抱著这样的想法,但如果问我应该预测会有多少违约数量,我恐怕也答不出来。是否应该认定现状的违约率在未来也势必拉高,并预测将以目前的增加速度持续增加呢?还是应该认定到了某时间点就会逐渐趋缓,而且不升反降呢?



那么,究竟会在什么时间点呢?应该以多大的规模来预测才是最妥当的做法呢?



究竟有谁会知道这种事情的答案?



「所有人都笃信可以靠著搞都搞不懂的数学来预测未来。因为一切都建立在预测结果上面,所以当现实来袭时,所有预测就会无法发挥功能,在一片黑暗的混乱之中左右徘徊……不过,我们就是赌上预测的脆弱性,而且正中红心。」



「这么一来,就表示身为收购一方,确实有理由认定危险资产都会破产来采取行动……是吗?」



马可问道,莎蒂亚露出像在例行公事的表情回应说:



「是啊。E‧J‧洛克柏格端在进行收购时,对其股东也有义务保护自家银行的价值。」



对布鲁‧斯戴尔一方来说,不论是心态上或现实面,都不可能接受公司整体以相同于总公司大楼的价格被人收购。不难预见股东们会做出「与其被贱价收购,还不如倒闭」的判断。毕竟如果价格实在太低,有时候不如选择让公司结束营业并进行结算,股东还比较有可能回收较高的金额。



另一方面,如果逼迫E‧J‧洛克柏格端抬高收购价格,就等于是在逼迫他们承担亏损的可能性。不论看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明显看得出如此强势要求全世界唯一存在的买家,以定价购买就快腐烂的苹果的举动有多么鲁莽。



我们没理由明知会吃亏还刻意往火坑里跳……万一E‧J‧洛克柏格这么应了一句,想要反驳也很困难。



举出月面经济崩坏的可能性会是唯一可提出的主张,但也不容易坚持到底。怎么说呢?因为如果以不当高价收购布鲁‧斯戴尔,市场将会出现担忧E‧J‧洛克柏格业务恶化的心态,万一E‧J‧洛克柏格本身也开始摇摇欲坠,最终只会让问题像雪球越滚越大。



在过去的收购案例当中,确实存在过因为以过高价格进行收购,导致未能完全消化所收购的企业而吐了出来,最后自身也耗尽体力而死的例子。



「这岂不是无计可施了吗?」



马克这么发问后,莎蒂亚把视线移向葛詹尼加。葛詹尼加往办公桌一坐,一副伤脑筋到了极点的模样不停搔头。葛詹尼加的头上扬起一堆看不出是何物的物体,我不禁觉得这或许就是粉身碎骨投入工作的模样。



「不,还是有人可以突破僵局。」



「什么人?」



葛詹尼加看向我说:



「就是你。」



「……我?」



我忍不住反问的下一秒钟,心头一惊。我该不会是被要求吐出保障商品赢得的钱吧?可是,那些钱已经付给了巴顿。思考到这里时,我忽然想起莎蒂亚也在场的事实。既然莎蒂亚在场,就会知道这个选项已经不存在。



那不然会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要我出面负责谈判吧?但我又不是收购企业的专家。



葛詹尼加看著我,面带苦涩的表情说:



「克莉丝也在对方的资产评估负责人员当中。」



看见葛詹尼加投来感到过意不去的目光和话语,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主要是负责正是构成问题的评估程式。我一问之后,才知道她本来就是话题中的证券的初期开发者,结果现在升官了。我只有在以前击垮阿法隆时见过她几面,但她现在真是成就非凡。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像看见自己的侄女飞黄腾达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葛詹尼加在脸上浮现苦笑,跟著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开口说:



「我听说你跟她关系很亲近。虽然应该不是她在决定价格,但肯定具有很大的影响力。我说得这么明白,你应该已经知道为什么布鲁‧斯戴尔的人没有出现在这里了吧?」



没错,此刻只有葛詹尼加、莎蒂亚和华莱士在场。



现在不论是谈论再机密的事情,也肯定不会泄漏出去。



这也代表著我被要求的任务有多么机密。



「你要我……去找克莉丝谈判?要她放松评估标准?」



「我的真心想法是这样没错。」



「这……」



交易必须永远保持公平。所谓的获利,本来就应该是在承担风险之下所得到的报酬。况且,布鲁‧斯戴尔说穿了是因为策略失败,才会自作自受地陷入窘境。



然而,此刻我被要求的任务与这些事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被要求只靠著「关系亲近」这个理由,去拜托克莉丝手下留情。



这是身为投资人应有的正确态度吗?



「我明白要拜托你做这种事情实在很失礼。」



葛詹尼加显得语气沉重。



「不过,据说布鲁‧斯戴尔的资金正在加速流出。现在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上四十八小时。」



「四……那岂不是连这星期都撑不过?」



「没错。身为月面的统治者,我有义务采取最佳行动来确保月面的安全。绝对不能让布鲁‧斯戴尔倒闭。那将会造成金额高达几百亿慕鲁的资金全面停止流动。当然了,我还是会和布鲁‧斯戴尔一起以正当的方式说服对方。只不过,如果成功的机会渺茫,还是必须选择打破规则的手段。必须有人去说服对方开出四慕鲁这种价格等于是在助长月面走向崩坏。我希望你来负责这个任务。」



不愧是总统,葛詹尼加的说法相当迂回婉转。意思就是,选上我纯粹是因为我是对克莉丝最具影响力的人,所以想要透过我来说明社会责任。



这简直就像我当初展开保障商品的投资时,对马可使出的战术。据说一个人曾经做过什么,有一天自己也会遭遇同样的事。我的父母告诉过我那就叫因果报应。



不过,此刻的我根本没有拒绝的选项可选。而且,我也知道华莱士为何一直保持沉默。



因为对我们而言,这么做也会带来利益。



「我知道了。」



「太好了!你愿意去做,对吧!」



我一边接受葛詹尼加使劲的握手,一边看向感觉有些像在责备自己的华莱士。



以布鲁‧斯戴尔为首,多数金融机关都逃不过必须支付保障商品赔偿金的命运。这些赔偿金会是我和华莱士的获利。未来的市场状况想必会更加恶化,我们的荷包也将可以收到金额更加庞大的利益。



不过,万一必须支付赔偿金的对象垮了,就什么都没了。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我们有动机不管采取任何手段也要帮助对方支撑下去。



这简直就跟前后照著镜子在跳舞没什么两样。



「除此之外,如果有机会让E‧J‧洛克柏格的评估程式做修正,想必对其他金融机关也能够提供一臂之力。」



「咦?」



我反问后,华莱士一副不屑的模样说:



「结算时期不是就快到了吗?不过,每一家金融机关都为此提心吊胆,就怕如果在这市场状况下提出难看的结算成绩,会害得自己变成第二个布鲁‧斯戴尔。如果有手下留情的余地,他们肯定会乐意进行结算。」



就理论来说,倘若E‧J‧洛克柏格决定以高价收购布鲁‧斯戴尔,那就等于评估程式计算出比现实更高的价格。不仅如此,既然负责调解的政府也认同这样的做法,就表示我们也可以把自家银行的资产评估得高价一点。



「当然了,等市场稳定下来后,理应就会恢复妥当的评估,也必须恢复妥当的评估。总之……以现状来说,一切进展得太急遽了。」



我相信葛詹尼加不是一个善恶皆包容的人,只见他一副痛苦的模样说出极其现实的话语。那绝不是清廉洁白的手段。



身为卖空派的华莱士一路来透过揭发企业操控结算数字来掩饰违法行为的真相,进而获取钜额的利益。相信对华莱士而言,这也是难以认同的手段。对于在法律界生存的莎蒂亚来说,更不可能是感兴趣的话题。



我也不例外。我因为击垮阿法隆,才得以出现在这里。对于市场,我自认一直保持诚实的态度。



不过,如果照著市场原理而行,明显可预见收购案将以失败收场,布鲁‧斯戴尔也将宣告破产,经济将陷入严重混乱之中。



如果时间充裕,或许还有办法解决。



然而,布鲁‧斯戴尔突发心脏麻痹,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了。」



就这样,我决定跨过界线。



「我该什么时候和克莉丝谈判?」



葛詹尼加和莎蒂亚显得有些松了口气,葛詹尼加开口说:



「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我再次简短地答道。



我拨打电话到克莉丝个人的行动装置,铃声响了四声后,克莉丝接起电话。



「克莉丝吗?」



『除了我还有谁会接电话呢?』



克莉丝的语调比想像中的更加开朗。不过,从克莉丝接续说出的话语,可得知她早就料到我不是单纯打电话来闲话家常。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快呢。』



「你也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吧。」



『呵呵。银行间市场的人员跟我说过布鲁‧斯戴尔的窘境。你知道银行间市场吗?』



「只听过名字……就是金融机关互相融资营业资金的地方,对吧?」



银行间市场是一个提供借贷特殊资金的地方,时而还会在无抵押品之下,借出限期一天、以一亿或十亿为单位的资金。



『听说银行间市场不是只靠网路线,到现在还会透过电话沟通。双方的负责人员透过电话互动之后,在白板写上想要借钱者,以及想要借钱给别人者的名字。然后,条件吻合的双方就会依序成立契约,他们的名字也会一一被擦掉。』



「你想表达什么?」



对于我的发问,克莉丝压低声音回答:



『听说布鲁‧斯戴尔的名字一大早就被写上去,但一整天都没有被擦掉,还列在白板上。』



布鲁‧斯戴尔连限期一天的资金也借不到。



然而,真正残酷的事实是一旦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反而会变得谁也不愿意理会布鲁‧斯戴尔。



『听说已经进入倒数阶段了。布鲁‧斯戴尔的资金一直流出,却没有资金流入。他们家银行的结算帐户是E‧J‧洛克柏格,也就是我们家银行的帐户。』



虽然投资银行以数量多得堆高如山的基金公司或企业为对象代管资金,但理所当然地,投资银行也必须找一家银行开设帐户,好把经营事业的利润或资金存进帐户,并委托对方负责薪资、经费等日常结算业务。银行界就是一个这么狭窄的世界,为了让自家银行正常营业,即使是生意对手所提供的服务,也不得不利用。



另外,听到克莉丝的话语后,我也理解了E‧J‧洛克柏格为何会主动说要收购布鲁‧斯戴尔。E‧J‧洛克柏格恐怕是从布鲁‧斯戴尔的帐户流动状况,掌握到布鲁‧斯戴尔所陷入的窘境属于流动性的危机。



「既然你都知道,事情就好谈了。可不可以找个地方碰面?」



这不是确实有凭有据,可以在脉络分明之下说服对方的事情,还是实际面对面交谈比较好。



对于我的发问,克莉丝给了意外的答覆:



『可以啊。不过,方便由我来决定地点吗?』



「有你想推荐的咖啡厅吗?」



我表现轻率地问道,克莉丝回答:



『我想约在理沙小姐的教会。』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如果在教会,也不会有人来打扰。而且……也不能说谎,不是吗?』



我曾经对克莉丝说过同样的话。



我轻轻发出叹息声后,回答:



「好吧,就约在那里。」



『我差不多二个小时后过去。』



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教会。



这个地点简直像是要试探我的良心。



我犹豫著该不该事先联络理沙,但最后还是没有事先联络,便前往教会。



如果理沙已经回到教会也无妨,而如果还在羽贺那那里,我也不想打扰她们。反正我知道钥匙藏在哪里,所以不需要担心。



我这么心想,但发现有光线流泻到走廊上,教会的大门早已敞开。



推开大门后,客厅出现在鸦雀无声的走廊尽头。



「克莉丝?」



我试著喊了克莉丝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看见通往教堂的房门半开著,于是往教堂方向走去,发现教堂的窗户流泻出光线。推开房门后,克莉丝出现在教堂里。



「晚安。」



克莉丝坐在长椅上,一派轻松地说道。克莉丝没有一副显得干劲十足的态度,看起来像是因为觉得根本没有可讨论的空间,自然而然地也就表现得轻松。



「你怎么这么早到?」



「因为我搭公司的车子来。」



我不由得环视教堂一周,开口说:



「是不是要确认一下有没有窃听器比较好?」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说罢,克莉丝刻意鼓起腮帮子。



不过,当她吐出气时,脸上已经化为感到伤脑筋的笑容。



「不过,公司跟我说过好几遍要我装窃听器。」



「也不需要吧,我的发言不过是个局外人的发言,不能当成诺言。」



「不是,公司是要录下我的发言,以免我被阿晴先生引导说出承诺。」



我看向克莉丝。



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我把克莉丝叫了出来,克莉丝在她的地盘上肯定被迫必须绷紧神经。



「抱歉。」



「没事的。」



克莉丝露出微笑说道。我轻轻叹口气后,在与克莉丝同一排,但稍微拉开距离的长椅上坐下来。坐下来后,我才发现克莉丝身边放了一只小纸袋。



「那什么东西?」



「你很在意吗?」



克莉丝调皮地问道,我顿时感到扫兴。克莉丝一边发出咯咯笑声,一边拿出纸袋里的东西。



「给你,这瓶是你的。」



克莉丝从纸袋里拿出了小瓶装的啤酒。



「你是怕保持清醒会说不出口?」



「我是怕你会这样。」



克莉丝完全识破了我的心态。



克莉丝一副开心的模样从纸袋里拿出开瓶器打开瓶盖后,把开瓶器丢给我。虽然完全被克莉丝握住了主导权,但我也跟著打开瓶盖。



「你是要谈关于价格的事情,对吧?」



「虽然我很希望有其他话题可以谈。」



「嗯……嗝!」



克莉丝大口大口地喝下啤酒后,轻轻打了一声嗝。看著克莉丝发愣地拿著玻璃瓶的模样,不禁觉得不像在喝酒,而像在喝著苏打水。



不过,在我眼前的无疑是一个才女,并且在月面最强的E‧J‧洛克柏格银行里特例占有一席之地。



「在拟定价格方面,我没有关键性的权限喔!那属于另一个部门的地盘。」



「这点我当然明白。」



「不过……」



克莉丝喝了一口啤酒后,宛如竖耳在聆听音乐般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嘴角说:



「是我提议开价四慕鲁。」



「……是用典型市场手法吗?」



这种谈判手法就是先开出明显是高价或低价的价格,再往自己期望的价格拉近。



在电影里,经常会看见市场里的摊贩上排放著五颜六色的蔬菜,并上演这样的谈判手法。



「有部分确实是。」



「意思是别有用意?」



「是的。」



克莉丝看向我继续说:



「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愿意说实话。」



克莉丝的眼里发出沉著冷静的数理交易员会有的目光,彷佛即将施展魔法让萤幕里跳动的数字化为利益。



「我们打算抢下E‧J‧洛克柏格。」



「……啊?」



我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E‧J‧洛克柏格正打算收购布鲁‧斯戴尔。还是说,克莉丝不知何时已经辞去E‧J‧洛克柏格的工作,换成替布鲁‧斯戴尔效命?



看见我愣得说不出话来,克莉丝咯咯笑了几声后,轻轻叹口气,同时把视线移向设置在教堂最深处的祭坛。



「我是指侵占经营权。我们团队打算侵占E‧J‧洛克柏格的经营权。这次的收购案就是一个开始。」



克莉丝从祭坛上拉回视线,投来傲慢自大、带有挑战意味,但又显得无比天真的眼神。



「说到人称老大的月面重要人物,也就是白手起家打造出最强银行的银行家『E‧J‧洛克柏格』,你知道这个人和他的一群狗腿子现在在哪里吗?」



从克莉丝问话的那种口气,我大概猜出了答案。



「在轨道电梯里吗?」



「答对了。毕竟他已经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医疗报告一被发表出来,就立刻惊慌失措地离开月面。你都不知道有多少重要干部也假借这个名义逃跑。如果留在月面,有可能会被要求为不动产行情崩盘为起因的混乱局面负起责任,也难怪会有络绎不绝的人逃跑。布鲁‧斯戴尔这次会是由副董事长来对外接洽,也是一样的原因。」



的确。在自家公司面临可能倒闭或被收购的紧要关头,却不见CEO现身。没有现身的原因是因为就物理观点来说,CEO没办法现身。意思就是,CEO已经随著医疗报告出炉,逃出了月面。



「留下来的只有在月面还有很多事情必须去做的人。再不然就是认为在月面才有生存价值的人。」



「……你呢?」



听到我的发问后,克莉丝缩起脖子,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笑著说:



「除了月面之外,你觉得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如此快速升官?」



克莉丝还摆起架子补充一句:「我们部门应该是全世界最赚钱的部门。」



我想起克莉丝在那时候也说过一样的台词,并心想在那个当下,那句台词完全是正确的。



「而且,我在行情逆转之前,大幅度切换了船舵方向。我朝反方向转舵到底,站到相反端。」



听到这般发言后,我瞪大双眼直直盯著克莉丝看。克莉丝她们是属于贩卖保障商品的一方,理应也赚了一大笔让人看了腿软的钜额。



克莉丝的意思是她们转换到相反的方向?



「话说……回来……你好像说过重新做了部位的评估……」



如果要我举出一项伟大投资人的共通特徵,那就是能够抱著胜过神明的坚定意念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在那同时,一旦得到反证,又能够随时舍弃信念。



若不是有哪根筋不对,就无法在投资界存活。



「那次可真是大费周章呢。我是说要放弃会带来利益的东西,转换到完全相反的方向。」



「意思是说,顺利抓到最后机会来互争优胜的对手是……」



「呵呵,哈罗德兄弟买进的钜额交易果然是阿晴先生。就是在庆生会上看见有人送上一大桶古柯硷也不会惊讶的一群肌肉男,全都瞪大了眼睛呢。那表情就像在说:『我的天啊!』不过,真的很酷。那次我们表现相当阔气地开出加上两成金额的价格,没想到被对手加了三成,一下就被判出局。那也就算了,后来你拿出会吓死人的金额把商品一扫而空,对吧?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才买到剩下的商品吗?」



「我只是幸运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而已。」



「骗人。关于新纪元发展公司破产的消息,我们是拿到业界的第一手消息。明明如此,你却是在那之前就知道破产的消息。所以,你才会下了最后的赌注。你是亲自跑一趟去确认的吗?」



「阿法隆那时候我连月面的尽头都去了,当然不会舍不得花费这么点辛劳。」



听到我的话语后,克莉丝显得开心地笑著。



我的脸上不禁浮现苦涩的表情。因为克莉丝看著我的眼神简直就像看见什么令人崇拜的对象。



「不过,总之我在……不,我们团队在真的只差了几毫米的位置,勉强让E‧J‧洛克柏格免于撞上冰山。就是欣赏到灯光秀的那一天。我们抱著不论价格多便宜都无所谓的心态,到处兜售手上持有的危险资产,那一天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有顺利卖出去吗?」



「毕竟市场那时候还呈现出疯狂状态。买方甚至还对我们表达谢意。不过,我们的提案之所以能够在内部一路取得签核,完全是因为已经赚到多得数不清的利益。只要是我们说的话,银行里不管哪一个部门,都无力阻止。就算我们团队的所有人都光著身子骑马上班,相信也不会被责骂。」



如果理沙听见了克莉丝挑选字眼的方式可能会生气,但如实地呈现出克莉丝所处的世界氛围。



「我想也是吧。」



在投资界,最赚钱的家伙最伟大。



「所以呢?让E‧J‧洛克柏格获利两次的克莉丝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侵占经营权?你是说真的吗?」



在从事股票交易之中,时而会邂逅宛如神迹出现的成功。最初会认为只是运气好,但渐渐地会开始觉得是自己的实力,最后不论是再冷静的人,也会产生一种心态。



也就是认为自己拥有可识破一切的神力。



克莉丝看著我,脸上浮现轻柔的笑容,那表情看似仍保留著四年前的可爱模样,同时也像是俯视著所有人的统治者表情。



「我在想应该是时候请那些辈分高的前辈们退出了。」



克莉丝找出圣杯的基础概念,甚至成功地让概念化为商品,最后盖出一座别说是月面,就连全世界的投资人都争先恐后扑上前的诱人黄金宝库。



克莉丝光是拥有这样的成功表现,肯定已足以成为美谈流传到孙子辈,而事实上,所得到的报酬想必也足以游山玩水过生活直到孙子辈。



不仅如此,克莉丝还让原本火力全开在转动的ABS引擎中途停止转动,甚至为了避免一路冲向死地,让引擎反转。在行情反转的仅仅几天前,宛如发挥神力般演出一场只有船头轻轻擦碰冰山的九死一生大剧,说到当时E‧J‧洛克柏格内部有多么欣喜若狂,恐怕也只能凭靠想像了。



此刻能够肯定的是,这件事让克莉丝产生莫大的自信,想必也让克莉丝的同伴们觉得自己犹如万能之神。



最后,也让他们确信自己能够统治世界。



他们告诉自己:「我们才是适合统治世界的一群人!」



「意思是要政变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第一步就是吸收布鲁‧斯戴尔?吸收布鲁‧斯戴尔之后,将由你们团队来掌控,是吗?」



「没错。趁著老大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以受政府之托这个光明正大的名义进行收购后,我们再亲手建立巨大的超级金融市场。毕竟布鲁‧斯戴尔拥有巨大的证券业务团队,当初如果内部拥有这样的团队,我们创造出来的ABS肯定会卖得更好。我们会让市场变得更容易做这些事情。我们将打造出E‧J‧洛克柏格的老大根本无从理解起的世界。」



「……听起来简直就是资本主义化身成的怪物。」



「那这样,我就把新公司取名为利维坦好了。」(注:利维坦(Leviathan)是托马斯‧霍布斯于一六五一年出版的著作,全名为《利维坦或教会国家和市民国家的实质、形式、权力》,又译《巨灵论》。利维坦原为旧约圣经中记载的一种怪兽,在本书中用来比喻强势的国家。)



这是沉醉于成功的妄想吗?



或许是吧。



然而,E‧J‧洛克柏格等银行的泰斗们因为计谋死守一路建立的成功,而犯下在重要变革时期不在场的失态。如果一个运气不好,有可能在他们因为身在轨道电梯里而无法与外部取得联系之间,一切便已成定局。



事实上,布鲁‧斯戴尔的CEO想必要等到所有事情都定案后,才会得知一切。



不管是收购案顺利完成谈判,或是失败而宣告破产,等到CEO察觉时,老巢早已完全变了样。而且,恐怕也已经没有属于CEO的位置。



秩序会遭到混乱的恐吓,无秩序则会萌生出新秩序的嫩芽。



克莉丝静静地再喝一口啤酒后,用著像小女孩的口气说:



「因为这样才会是四慕鲁。」



「我不懂因为这样是哪样。」



克莉丝抬起头,面带微笑说:



「因为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统治者。」



布鲁‧斯戴尔的唯一收购对象。在所有人都为了绝对不能让布鲁‧斯戴尔倒闭而陷入慌张失措之中,此对象是拥有足够实力接管布鲁‧斯戴尔的唯一存在。这么一来,谁才是游戏掌控者可说一目瞭然,而大家对此也都心知肚明。



然而,理智面的理解和肉体面的理解截然不同。



此刻,我有了肉体面的理解。



「就是四慕鲁。如果是这个价格,我们就买。」



「……那不是谈判的起点?」



「就是四慕鲁。」



克莉丝反覆说了一遍。



「你知不知道如果是这价格,就跟总公司大楼的价格一样?」



「我忘记是有三百亿慕鲁,还是二百亿慕鲁,他们持有多达几十万笔在现状下无法评估的衍生性金融商品,那些都算是带有风险的部位。我们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就开价。而且,接下来也有莫大的金额要支付给你,不是吗?」



克莉丝投来显得调皮的笑容,但那笑容又显得无情残酷。



「再说,就算再怎么违背良心,你也说不出布鲁‧斯戴尔的部位很健全这种话吧?」



一点也没错。我认定与不动产相关的一切都将毁灭,所以下了赌注。而现在,我正是针对这些部位,前来要求克莉丝放松评估标准。



克莉丝帮我带啤酒来是发自真心的体贴举动。



怎么想也觉得我前来谈判是缺乏理智的行为。



「万一没有顺利谈成收购案,月面可是会崩坏的。」



听到我的话语后,克莉丝第一次收起脸上的笑容。



克莉丝原本把瓶口贴在嘴上准备再喝一口啤酒,这时缓缓拉开酒瓶。



「怎么可能?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收购案会顺利谈成的。」



「……你有什么凭据?」



「因为大家都像你一样觉得月面会崩坏。」



克莉丝扬起两边的嘴角。



我回以克莉丝视线,同时感受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



「在寻找收购对象的那个时间点,早已知道会是什么结局。价格不是问题。就理论来说,与其以四慕鲁被收购,不如就这么让公司进行结算,股东们搞不好还可以回收到比较多的钱。不过,那只是在倒闭之后经济仍正常运作的假设之下。万一经济垮了,资产也会就这么同归于尽。这么一来,就表示这笔交易从一开始就处在走投无路的状态。为了确实能够得到或多或少的金额,只能够选择卖出。也就是所谓的利益实现。哪怕不知道能够实现多少利益也一样。而且,阿晴先生。」



说著,克莉丝在脸上浮现显得悲伤的笑容。



「你忘了ABS那种商品会热卖的原因吗?人人渴望得到明确性。在这个凡事不明确,一切既模糊又充满风险的地方,哪怕是虚假的也无所谓,大家就是想要得到安心感。」



克莉丝理解一切。



无论是人们的欲望、恐惧,或是一切的一切。



「因为这样才会是四慕鲁。我还希望你能够夸奖我没有开价一慕鲁。」



说罢,克莉丝细心地摺起纸袋。



我只能够直直盯著克莉丝摺纸袋。



克莉丝的举动简直像在比喻这话题已经结束得一乾二净。



不过,面对克莉丝的反应,我不得不这么说:



「你忘了四年前我是怎么赢过你的程式吗?」



克莉丝瞥了我一眼。



「人们不会照著数学行动。人们的行动背后势必──」



「势必会有非合理的地方。势必会有情感。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



摺好纸袋后,克莉丝轻轻摇晃啤酒瓶,感觉特别响亮的扑通一声传来。



「不过,我的意思是我们的理性会赢得胜利。不对。」



克莉丝站起身子,低头俯视我继续说:



「我相信我们会赢得胜利。毕竟这是交易,不能很明确地说自己会成功还是失败。」



「……你不会想要提高胜算吗?只要顾虑到对方,也有可能做到让步。」



「你是说把四慕鲁变成八慕鲁?如果要那么做,我宁愿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下一分钟真的就要宣告破产的紧迫时刻再出声。毕竟等到那时候再伸出援手,才会更有效果。所以,如果要说我们有哪里失败,那就是太早举手说要收购。就是因为有时间思考,才会想要多获取一些利益。现在明明不管是什么人都明显看得出布鲁‧斯戴尔已经无法自力更生,却还表现出这种态度,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我……我讨厌那样的想法。这是交易耶!为什么就不能保持合理性呢?不对,我应该问保持合理性有什么不好吗?」



「克莉丝……」



我不由得低喃道。我的眼前出现一个追根究柢讲究资本主义,也可形容是把合理主义发挥到淋漓尽致的身影,那身影正在嘲笑、鄙视受情感左右的人们。



我找不到可以说服克莉丝的话语。



说不定理沙有办法。



我的脑中浮现这个念头,但立刻心想克莉丝只会因为理沙的说服话语而受伤,最后还是不会改变想法。



怎么说呢?因为我也能够接受克莉丝的想法。虽然我不会采取践踏人们想法的手段,但绝不是因为顾虑到对方才不采取,而是因为我认为不去践踏而反过来利用人们的想法会更有效率,所以纯粹是手段上的不同。



重点是,我也曾经击垮过阿法隆。我知道那么做会害得很多人陷入困境,还是选择那么做。那是因为除了那么做,我别无选择,同时也是因为在投资界,那是一般会有的行为。



我们就是照著这样的信念在从事投资。我不会责怪克莉丝,也相信克莉丝自身也在与良心搏斗。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刻意扮演成无情的投资人。



因为过去和克莉丝一起生活过,所以我明白了克莉丝的想法不是天真的期望。



克莉丝闭上眼睛,缓缓吸入一口气,再吐出来。



在那之后,克莉丝张开眼睛望著祭坛的方向好一会儿,最后带著自嘲的意味轻轻笑了出来,并压低视线。



「万一月面不小心垮了,只好跟你说声对不起喔。」



克莉丝说出显得孩子气的真心话。



「既然你都愿意道歉,不如──」



「不过,对于四慕鲁,我不会让步。」



克莉丝抬起头看向我。



克莉丝露出感到伤脑筋的笑脸,那是我四年前看见的笑脸,同时也是我看见的泪水。



「因为我──」



我的脑海里浮现四年前的那句话。



──想要照著自己的想法好好过活。



我不确定这句话是我说的,还是克莉丝说的。



然而,克莉丝看著我露出微笑。就这样而已。



就这样而已,克莉丝就豁然开朗地停止了哭泣。



克莉丝抬起眼镜框用手心往眼睛一擦之后,泪水便不再涌现。



抽一下鼻子,再做一次深呼吸后,克莉丝拿出行动装置不知打电话给谁。



「结束了,麻烦派车。」



克莉丝挂断电话再擦拭一次眼角后,走了出去。我只能够让视线追著克莉丝的身影跑。克莉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最后伸出手握住教堂的门把。看著那身影,我不禁觉得克莉丝走出教堂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不,克莉丝就是抱著这样的打算。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在这里与我交谈。在我的面前,克莉丝肯定是说出了就连在E‧J‧洛克柏格也不会说出口、发自内心深处的所有话语。那些话语不带任何谎言的成分,也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难为情的情绪,也没有罪恶感。



为什么呢?



因为克莉丝还对我──



「克莉丝!」



我呼唤了克莉丝的名字。



克莉丝吓一跳地缩起身子,并停下脚步。



不过,那也只是短短一秒钟,克莉丝就这么打开门,准备走出门外。就在快要走到走廊上的那一刻,克莉丝转过身看向我。



我看见了笑脸。



「我们哪天再会喔!」



克莉丝用著轻松的语调说道。



接著,她转身背对著我。



「我要走自己的路。」



同时彻底斩断对我的留恋。克莉丝就这么忽然消失不见了。我有种极度无力的感觉。在这个瞬间,克莉丝的成功将是同伴们的成功,同伴们的赞美也将是克莉丝能够得到的唯一赞美。



八年前,我几乎变成废人时,克莉丝在理沙的交代下战战兢兢地前来,她陪伴了我长达四年之久,也帮助我做了复健。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时间,我也和克莉丝一起做了她渴望不已的投资。不仅如此,克莉丝也向我告了白。



克莉丝聪明绝顶、个性胆怯,但也有著不输给人的强韧,并怀抱著真正任性的家伙绝不会怀抱的梦想,也就是想要任性过活。



不过,克莉丝终于实现了这般梦想。而且是在绝佳的时机实现了梦想。未来我们如果在街上碰到面,肯定会如往常般交谈,也会一起用餐,甚至还有可能一起从事什么小规模的工作。



不过,我得到了确信。



我和克莉丝的人生将不再交错。



如同艾蕾诺亚特地来到地心轨道基地确实做出了断,克莉丝也成为过去的回忆。



很奇妙地,不论是对于没能够成功说服克莉丝的事实,或是对于克莉丝也终于离开我身边的事实,我都没有感到空虚或觉得失望。我只觉得能够坦率接受事实,就像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一样。



教堂里只剩下我一人,我轻轻摇晃还剩下一半的啤酒瓶。



大家都在向前迈进。这么心想后,我忽然想起这是四年前理沙对我说过的话,不禁露出苦笑。



笑过一阵后,我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还无法乾脆地放弃过去。



我拨打电话给葛詹尼加,告知谈判结果。



我当然没有说出E‧J‧洛克柏格内部的政变计画,而只告知E‧J‧洛克柏格绝对不会让步的事实,并提醒葛詹尼加要牢记这点进行谈判比较好。



葛詹尼加顿时说不出话来,但最后回答一句:「我知道了。」当然了,除了这么回答之外,想必也没有其他话语可回答。



我挂断电话,也关掉屋里的电灯,最后关上门窗离开了教会。



我也想要让八年前的事情做出了断。



但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