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

随着一阵老鼠爬动般的轻响，靠火洞边缘的一小块土丘上，红色的土层被顶破，一只烧得有些泛黑的巨大铁手缓缓探了出来。

铁手有蒲扇那般大，五指尖锐似爪，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有鳞片状的花纹，但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簌簌簌…

相隔半丈远，又有一只铁手探出土丘。

这一次，足足过了盏茶功夫，红土中才再次有动静。

两根树杈状断折的尖角一寸一寸从土里顶起，然后是赤金色的头甲部分冒了出来。

这个动作之后，便戛然而止，仿佛下面的“东西”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头甲双手都静静的悬在土面上，仿佛一截老树桩。

太阳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灿灿的金光洒遍大山、河川、树林、沼地…也照到了这里，映得头甲熠熠生辉。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那黑漆漆的眼眶中，也闪烁起微弱的金光，忽明忽暗。

金乌开始上行，远方的山影也开始缩小，又缓缓拉长，慢慢消失。

日隐月耀，黑夜来临。

四周的火光终于有所减弱，不似昨夜那般明亮。唯有那道不知多深的火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而浮在土层上的那一部分金色头甲，眼眶中的金光却前所未有的凝聚明亮。

两只巨大的铁手缓缓握紧，撑在地面，一道道裂纹随之蔓延，头甲开始拔高。

依次是脖子、胸膛、手臂、腰肢、大腿…

丈高的金甲人从红土中挤了出来。

然后摔倒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小半边身体陷入土中。

显然，金甲很重，而被大火焚烧过的尘土很软，不足以承受这具金甲的重量。

他挣扎了一下，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连手臂都动不了，被压在了身下。

于是，他就躺在地上，静静地、拼命地呼吸。

火在无声的燃烧，呼吸却有声音。

呼呼呼呼

像一只垂死的老牛。

月亮出来了。

很快就到了半夜，几个眨眼的功夫。

一刻没有停止的呼吸声已经多了一丝平缓，却仍旧显得无力而虚弱。

哐哐当当的声响中，他一点一点抽出两条手臂，然后用手撑着地一点点坐起，再用双手双脚，一点一点站起身。

他以一种可笑的姿态和速度，走到了之前钻出来的地方，又摔在地上，摔到了那个洞边。

这一会，他没有尝试着站起，而是将手臂伸进洞里，开始往上拉。

拉上来一条手臂。

这条手臂瘦小、干枯，像一截快要长虫子的烂木头。

金甲人拉着手臂继续往上拖，拖上了一个黑炭似的脑袋，也很干瘦，像被火烤过的柚子，没了汁水。

所幸这颗脑袋还连着脖子，手臂连着肩膀。

拉上来这一部分，他的喘息声已经愈发急促而轻忽了，几乎没有。

于是他拉着这一部分枯木似的身体，趴在地上开始休息。

月亮移到了天中。

哐哐当当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月色与殷红的火光下，金甲人终于拖上来一个完整无缺的干瘦身体，除了头发。

他背着这具只有十来岁孩子般大小的身体，却仿佛背着整座泰山。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十几步的路，却走了一刻钟。

他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却弯下了腰，手伸进赤红的尘土里，捡起一颗不规则的焦黑圆球。

像颗大桃子，又像颗心脏。

哐哐当当哐哐当当

继续往前。

一直到天边启明星微微亮，才再次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炭黑色的人像，少了一只胳膊，还缺了两只耳朵，做仰首望天状。

脸上坑坑洼洼，布满裂缝，已经看不清模样。

与旁边几具同样颜色的黑炭人像不同，他不是面朝向外，而是面朝向内，跨步甩臂。

在那个方向，一天前还有一座高山立在那里。

金甲人背着一具干涸的躯体，停在这尊炭像旁边。

他轻轻伸出手，想拍拍对方的肩膀。

手尚未落下，人像脸上无声无息裂开两道缝隙，从嘴角蔓延到耳根。

哗的一声，它散作一地。

金甲人动作一顿，僵立良久。然后手掌继续下落，轻轻拍了拍空气。

他继续向前走。

细腻的尘土地上，留下两道深刻而巨大的痕迹，像巨人的脚印。

太阳从背后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