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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王侯西去、归身北邙(2 / 2)

这是他儿时所深信不疑的传说。夏侯玄不禁自嘲一笑。所谓道法,乃是前朝张陵于鹄鸣山所创的。今时道门之传承,尚有江南龙虎山张鲁的后人。但纵观道门创立,至今不过数十年而已。此民间奇闻自然是杜撰无疑的了。

可是有那么一刹那,夏侯玄倒是十分希望,父亲他只不过是去天外与哪位仙长神游去了,也许过些年又会回来呢?

但这又如何可能是真的呢?

夏侯玄念及此处,眼中与心中只想起了黄初二年的那个初春。那一年,父亲刚要赶赴荆州上任,也就是那一年,父亲将他的“素质”宝刀放到了自己的手中。夏侯玄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要自己继续守护夏侯,守护大魏。

掌有利刃者,必以此来守护身后之人,身后之家,身后之国。

那一年,自己不过一个九岁孩童而已,可如今,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已经是新帝的太和元年了。

西风萧瑟,迎面吹来。吹动了他素白的衣襟。只不过,如今这素服之下的身躯,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瘦小单薄的身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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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太原郡,晋阳县。

振威将军、河北都督吴质吴季重,此刻神思恍惚,明明乃是炎夏六月,可是他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他辛辛苦苦辅佐的五官中郎将、他苦心追随的魏太子、他的魏王、他的陛下,终于还是离世而去了。

此刻,他宛若一尊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的端坐在檀香木案前,眼前的纸笺,与他惨白的脸色相映成辉,而他手中的狼毫管,也在不住的微微颤抖,就好像他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回忆起当年,文皇帝尚为五官将时某一日的场景,那一日,五官中郎将的府上,大会宾客三十余人,神相朱建平其时亦在席间,文皇帝举着酒杯,笑着问朱建平,自己的年寿几何?

而朱建平回答道:“将军当寿八十,至四十时当有小厄,愿谨护之。”

吴质哭着哭着,忽然嘴角牵扯出了一丝苦笑。文皇帝这些年来,昼间处理政务、夜间不是行乐,便是赋诗作文,饮酒欢宴。原来当年朱建平所说的寿当四十,是将夜晚也算了进去。

吴质又回想起了当年武皇帝攻克河北,重建南皮城的时候。

那时的天下,已经无人再能与武皇帝争锋。当年的五官中郎将,还只是二十余岁的弱冠青年。而自己,也不过而立之年而已。彼时的中郎将,与曹子丹、曹文烈、夏侯伯仁、朱彦才、陈长文、司马仲达,还有自己等人,终日便在南皮交游,打猎饮酒,赋诗作文,击剑纵马。那时的自己,尚且还有几分少年意气。

思虑到此,吴质的心中又是一阵悲凉。众人之中,朱铄朱彦才、夏侯伯仁,也已经随文皇帝溘然长逝了。即便他与朱铄性情相冲,此时的吴质仍旧不免感到兔死狐悲。

吴质拿出了曹丕当年写给自己的信:

“......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间设,终以六博,高谈娱心,哀筝顺耳。弛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足下之徒,咸以为然。今果分别,各在一方。元瑜长逝,化为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方今蕤宾纪时,景风扇物,天意和暖,众果具繁。时驾而游,北遵河曲,从者鸣笳以启路,文学托乘于后车,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劳如何!今遣骑到邺,故使枉道相过。行矣自爱,丕白。”

【注1:此乃曹丕所作《与吴质书》原文引录。】

吴质不禁又笑了。这一次,他是为文皇帝的惊世文才而笑。世人皆言雍丘王曹植文才盖世无双,可在自己的眼中,文皇帝此篇文作,决计不在曹植之下!

这就好像吴质认为,自己的才能绝不在陈群陈长文之下一样。

想当初,太子初登魏王王位,还勉励自己道:“南皮之游,存者三人,烈、丹龙飞,或将或侯。今惟吾子,栖迟下仕,从我游处,独不及门。瓶罄罍耻,能无怀愧。路不云远,今复相闻。”

当初,曹子丹、曹文烈二人亦与自己俱伴随文皇帝交游南皮,文皇帝登上王位之后,曹真、曹休二人亦以宗亲受爵封将,而自己只是个长史。因此文皇帝这才宽慰自己,不久之后,文皇帝代汉受禅之后,果然不负诺言,自己也终于拜将封侯,与曹真曹休一样开始镇守一方了。

可是如今......

吴质不禁苦笑了起来。

此刻的吴质,伤痛的不仅仅是曹丕的崩逝。他也在伤痛,为何亦心腹亦亲友的自己追随了文皇帝一生,到头来,却惟独没有成为文皇帝的托孤大臣。

吴质似乎不愿再思索下去了。他用衣袖擦干了脸颊的泪珠,提起狼毫,写下了那即将流传百世的《思慕诗》:

“怆怆怀殷忧,殷忧不可居。徙倚不能坐,出入步踟蹰。念蒙圣主恩,荣爵与众殊。自谓永终身,志气甫当舒。何意中见弃,弃我归黄垆。茕茕靡所恃,泪下如连珠。随没无所益,身死名不书。慷慨自僶俛,庶几烈丈夫。”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