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021-024(1 / 2)



021



实际上,我的经历不有趣。



此外,我也无法断言自己清楚掌握那条左手的来历。因为正如贝木所说,无论那是「猴掌」还是「恶魔之手」,我只是从母亲那里继承那条手臂。



母亲。



若形容我是「卧烟的遗孤」,那么收藏在桐木盒子,像是乾燥木乃伊的那条破烂左手,就是唯一的遗物。



母亲遗留给我的东西,只有那条左手。



想到这里,我也会感到悲伤。



既然这样,乾脆别留给我任何东西比较舒坦。



骗徒贝木的怪异知识,或许是我母亲传授给他的,但母亲却没教导我任何事。



也没教导我如何使用猴掌。



如果我知道是那种道具,我应该不会使用……啊,不对,这是藉口。



我即使知道,应该也会使用。



我就是这种人。软弱的人。



何况我说母亲没教导我任何事,应该也是硬把责任推托给她。



她遗留的物品,确实只有那条可疑的手,但除此之外,她还遗留各种话语给我。



教导我活下去的箴言。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



她如此教导过我,只是我完全没有活用她的教诲。



就只是任凭时光流逝,忘记这件事。



「是喔。『想跑得快』以及『想和最喜欢的学姊恢复昔日情谊』啊……真是纯朴的愿望,但也纯朴过头,堪称平凡。」



沼地听我说完,回以这样的感想。明明是主动要求我说,却回以堪称尖酸刻薄的感想。总之,我述说手臂经历的时候,没透露阿良良木学长是吸血鬼,所以精彩程度或许大打折扣。



就算这样,要是述说阿良良木学长与小忍的关系,我将会讲到天亮,何况我这个局外人不应该述说他们的关系。



只有阿良良木学长有资格述说。



沼地以他人的不幸为主食,不晓得在她眼中,阿良良木学长是否是美食。



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会如何应付这个无法言喻的褐发女生?



「我也听说过战场原小姐的事。清风国中的战场原小姐与羽川小姐,在其他学校也是名声响亮。」沼地继续说下去。「原来如此,战场原小姐曾经罹病啊,真辛苦。我也好想听战场原小姐的经历,不过能康复是最好的。」



……对,我这部分也是含糊带过。



战场原学姊惹上螃蟹怪异的事件,我当然不能告诉沼地,但沼地虽然出言不慎,虽然说出过分的感想,却像是把我「炫耀不幸」的陈述当成「美食」聆听。看到她那张放松的表情,就觉得我像是基于任性的理由说谎,莫名产生罪恶感。



我并不抗拒说谎,却觉得像是在诈骗。



昨天遇见的贝木泥舟,或许随时都抱持这种心情。



仔细想想,即使他是擅于骗人的人,但要是认定他总是不以为意地骗人,是一种粗鲁的定论。



同样的,即使沼地是搜集他人不幸的少女,即使她非常快乐、积极地做这种事,也不一定代表她总是不以为意地搜集。



我无从得知她的内心。



何况她不只搜集「不幸」,还搜集「恶魔」的部位,这究竟是基于何种理由?



「总之,战场原小姐的疾病,也是扔著不管就能以时间解决吧?与其说解决,或许还是得形容为『恢复』。」



「……错了。你刚才没听我说吗?我喜欢的这位学姊面临的这个问题,是现任学姊男友的某位学长解决的。我面临的问题,也是由这位学长解决。」



「是喔……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那个人的人格真了不起。世间居然有如此正直不阿的人,是最令我惊讶的事实。」



「…………」



听到她说学长正直不阿,我或许应该完全否认。



那个学长的个性随著年龄成长而失控,即使是号称舌粲莲花的我,如今也不可能帮他缓颊。和尊敬的学长产生时间上的隔阂,这个事态令我感到悲伤。



但我觉得,阿良良木学长直到最后都是阿良良木学长,至今也肯定如此。



……嗯,即使和妹妹的关系多么糜烂也一样。



「呵呵,不过神原选手,你果然喜欢女生更胜于男生。」



「『果然』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我从以前就觉得你看队友或对手的眼神怪怪的。」



「在进行健全的篮球比赛时,我不会朝周围投以低俗视线。」



肯定如此。



我如此认为。



然而听她这么说,我也没什么自信……



或许是我美化了以前的记忆。毕竟在高中篮球队,也为日伞添了不少麻烦。



接下来尽量别提这种话题吧。



「我们来接吻吧?」



「噗!」



沼地忽然如此要求,使我不禁岔气,因为这正是我可能会讲的话。



「呵呵,比起粗鲁的男生,我同样比较喜欢女生。」



沼地说著以手脚撑地,爬行接近过来。她动作缓慢,我想逃随时能逃,我却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屁股像是黏在地上,甚至动弹不得。



这是定身术?为什么?



沼地像在欣赏我的反应,以更慢的速度接近我,并且终于和我交缠在一起,就这样把我压制在体育馆地上。



虽说是压制,但她身材娇小。



而且她受到石膏绷带束缚,无法自由驱动左脚与左手的关节。



单论臂力或肌力,我肯定远胜于她,因此我只要有心就能立刻挣脱。



即使她将全身压在我身上,我应该也能轻易挣脱,何况沼地虽然压在我身上,也像是担心压痛我,只是轻轻按住。



即使她缠住我,状况也毫无改变,我随时能逃走。



明明做得到,我却做不到。



「换句话说,你不想逃吧?」沼地在我身上这么说。「这种人真的很多。明明大多数的问题只要逃走就能解决,却觉得逃走就输了,这种人真的很多。贝木那个家伙应该会否定,但是就我看来,这种人只像是主动踏上不幸之路。」



「主动踏上……」



「篮球员也有这种人吧?如同主动迈向落败之路的家伙……那种朝著不幸狂奔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不是狂奔,是败逃吧?」我在沼地底下这么说。「曾经是消极篮球员的你应该很难理解,如今以搜集他人不幸为兴趣的你更不可能理解,这种人待在球场是为了寻求比胜负更重要的事物。」



「比胜负更重要?」



「或者是……寻求比幸或不幸更重要的事物吧……」



那我呢?我打篮球是为了寻求什么?



如同我刚才对沼地说的,我最初的动机,是收拾我向「恶魔之手」许愿的残局。



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



不过,我想我果然不是为了胜利而打球。



在沼地眼中,我这种作风果然像是「朝著不幸狂奔」吧?



如同败逃。



「明明逃走就不会输、逃走就不会不幸,要是逃不掉也能因而放弃吧?还是说,神原选手内心深处希望我强吻?」



「…………」



「你和我都很中性,但你不知为何,若要以攻受来区分,应该是受。说来有趣,学妹当成王子大人崇拜的你,却比任何人都具备少女情怀。他人的认知和自己的认知就像这样有所差异,但两者应该都不是真相。」



沼地这么说,并且露出妖艳的微笑,嘴唇缓缓凑向我。



「等、等一下……」



我光是翻身就能逃离沼地的束缚,但我的身体还是完全没有逃走的意思。



「可、可、可能有人会来……」



「不会有人来。」



「…………!」



慢著,就说等一下了。



我总是在各方面对阿良良木学长大言不惭,在理论方面也具备不少知识,但我在实战方面完全……



「啾。」



沼地轻吻我的脸颊,然后和接近我的时候完全相反,非常乾脆地远离我。



「失望了?」



「…………」



沼地以恶作剧的表情这么说,我完全没回话,像是确认般摸著被吻的脸颊,坐起上半身。



唔……被她捉弄了。



「总之健全一点吧,健全。我们是未来的主人翁,这种玩火行径得适可而止。」



沼地拿起旁边的球,将我留在原地,以右手运球跑向篮框,并且以包上石膏绷带的左脚起跳。



我还以为她在带球上篮,但她尝试的居然是灌篮。



在日本女高中生之中,本应只有我有办法灌篮,她却漂亮地、轻易地成功。



她的手,直接将球按进篮框。



「……街头篮球是吧,说得真好。这确实是在街头表演给人看的技术吧,和我心中的篮球本质大相径庭。」



篮球落地弹跳,沼地则是依然吊在篮框上。



「但是别忘了,街头表演精通到极致一样是艺术。神原选手,你讨厌灌篮是因为觉得这样很卑鄙吧?因为只有自己做得到旁人做不到的事,反而产生自卑感。过于优秀的天分反而成为重担。」



沼地这么说。



「重担」这两个字,我认为可以直接转译为「压力」或「不幸」。



或许到最后,沼地能把任何事当成不幸的理由,解释为不幸的原因。而且这种做法大致来说没错。



「……但国中时代的你,肯定没办法灌篮。『毒之沼地』这个煞有其事的称号,我是现在听日伞说才知道的,但『不跳的沼地』这称号,我之前就听过。」



不过,这原本是因为她的泥沼防守,能让防守对象失去跳跃的选项,沼地因而得到「禁跳的沼地」这个别名,「不跳的沼地」是以讹传讹,不代表她打球时完全「不跳」。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会灌篮。



这不是漫画。



「哈哈哈,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被当成泥沼是吧?既然这样还不如叫我无底沼泽,我会比较舒坦。」



「何况,你是以那种脚……」



「对,以这种脚。」



她说到这里总算放开篮框落地。而且应该是故意的,居然当著我的面,以包著石膏绷带的左脚回到体育馆地面。



「总之这么一来,我完全接收你的不幸了。我这个『恶魔大人』已经完整接收。接下来你就无须在意,忘记『恶魔』左手的事情,笑咪咪幸福过生活吧。」



「……怎么可能。」



她说得颇为认真,换言之就是听起来抱持善意,但我无法轻易接受她这番话。



「那条手臂是我所背负罪孽的证明,我不能忍受它莫名其妙被抢走、被代理。」



阿良良木学长体内残留吸血鬼的因子。我觉得这是他罪孽的证明,是对小忍的亏欠与诚意。忍野先生说过,只要阿良良木学长有那个意思,他应该可以随时完全恢复为人类。



但他不会这么做吧。绝对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主动遗弃那条手臂。



「那是我的手。」



「错了,是恶魔之手。」



「若要这么说,你也已经不是『恶魔大人』。」



「既然这样,我只要自称『恶魔老大』之类的名字就好。而且以那个不祥成年人的说法,这是你母亲的东西,这只手没有任何一分一秒是你的手。」



沼地说完,将宽松运动服衣袖大幅往上卷,向我露出石膏绷带,朝左手使力。



瞬间,石膏绳带断了。



或许形容成「碎了」比较正确。



从里面出现的东西,与其说「果然」更该说「当然」,我完全不感惊讶,是那条我所熟悉,毛茸茸的动物左手。



「唔……?」



不对,虽然不感惊讶,虽然沼地左手化为恶魔之手不让我惊讶,我却觉得突兀。



因为我觉得那条手臂,比起我所知道的手臂……短了一截。



记得那条恶魔手臂和我同化时,是侵蚀我的身体到手肘部位,但是和沼地身体同化的这只手,顶多只到手腕。



变短了。



「为什么……?」



「神原选手,这是当然的吧?因为你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这条『恶魔之手』肯定在当时有所成长。记得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嗯,这么说来也对,可是……」



「你当时被恶魔吃掉的部分灵魂,如今遗留在你体内,所以这条手臂恢复为原本的大小。」



「……第一个愿望的代价……还给我了?」



怎么可能,这简直乱七八糟。



那是和恶魔签下,难以撼动的契约,所以我被夺走的东西不可能拿得回来。



借用战场原学姊爱看的那部漫画说法,这样无视于等价交换的法则。难道是使用了贤者之石?



不对。



到头来,至今只是简单形容为「收藏家」、「搜集家」或「回收业者」之类的,但是「搜集恶魔的部位」究竟是什么意思?



「……沼地,差不多可以了吧?篮球社社员再怎么迟到也有极限。我已经依照约定说明那只手的来历,接下来换你了。」



我下定决心如此要求。



老实说,我随时都想离开。我很想不听沼地述说就回家读书准备考试,但我如今下定决心。



我决定奉陪到底。



不然我无法放下。尤其是这条左手。



「终于轮你说了。你这三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的人生发生什么事?你在这三年做了什么事?」



「……你认定承诺一定会实现的这种想法实在正经。承诺不是用来实现或反悔的东西,是用来逃避的东西。」



「这样和反悔有什么不一样?」



「和反悔不一样,只是拖延,约定本身将会因而失效。懂吗?人甚至可以逃离命运……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沼地说到这里,以恶魔左手抓住左脚的石膏绷带,当成普通绷带(不对,普通绷带也不会这样撕裂,真要说的话是当成卷筒卫生纸)由上而下撕裂。



「话说在前面,这不是什么故事,只像是一名篮球员失去选手生命、打上终止符之后,有些碍眼的后记。」



我理所当然早已明白。



左脚的石膏绷带底下,也是毛茸茸的恶魔肢体。



「先不提手的轮廓,像这样看到脚的轮廓就知道,比起猿猴果然更像恶魔吧?」



「不过,神原选手,我体内的恶魔,不只『如此』而已。」



022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单纯从三年前的地区大赛,从我失去左脚的那时候回忆往事,应该可以长话短说又浅显易懂,但如果要知道我的人生观,这样就有点求快不求好,何况我完全不认为用兵的重点是求快不求好……如你所知,我认为『简洁易懂』是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神原选手,你也很清楚,我的作风就是尽可能使用『时间』这个对众人平等的概念。



何况,我不乐见你把那次的受伤当成一切的根源。那场意外当然断绝我的选手生命,我的人生堪称为之一变,但我在那之前就对『他人的不幸』感兴趣。



只是到如今,这是逆向思考。也可以说完全相反。



现在的我,为了寻找『比我不幸的人』,不惜成为『恶魔大人』或各种角色,专注进行这项活动,不过当时的我拿『幸福的自己』和『不幸的人』相比,总是抱持著纳闷的想法。



『我的天分为何如此优秀?』,『别人应该没这种天分吧?』,类似这样。啊,这里提到的天分,指的是运动细胞。



也可以形容成打球的天分。



不对……嗯,追根究柢,应该是『巧妙的步法』吧。



神原选手或许认为我是专攻篮球的运动员,这种观点也大致正确,但严格来说,出乎意料并非如此。总之,不如说这是因为我就读的小学没有篮球社。



你原本即使不是田径社员,似乎也是短跑出身,同样的,我小学时是足球选手。



当时我和男生们混在一起踢球玩,觉得球是朋友,一点都不恐怖。不过说穿了,这个朋友背叛了我。



朋友真恐怖。



没事,单纯是我做得太过火。现在这个时代或许稍微不同,但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女生混在男生群里踢足球,还能运球穿越所有人,这样当然会被讨厌。



这就是所谓的『Goal to Goal』,换成篮球就是『Coast to Coast』。



全校男生都讨厌我。男生讨厌我,就代表女生也讨厌我,换句话说,当时的我和全校为敌。



听起来很夸张?不过对于小学生来说,『没有自己人的学校』是最恐怖的来西,你不这么认为吗?就我刚才听你的陈述,你应该也有过这种经验。



不过,我在这种环境心想:『明明大家都拥有天分就不用讨厌我,为什么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天分?』哎,后来我就秉持这种想法,致力于隐藏天分。不再做『Goal to Goal』这种引人目光的事,专攻防守。真要说的话,这种做法造就了现在的我,造就了泥沼防守。



觉得天分是重担?嗯,我再怎么逞强否认,应该也包含这个要素。神原选手,你也一样吧?你似乎认为自己是努力型,但这是天大的误解,你始终只是让沉眠的天分开花结果。『努力』这种字眼,只是对不幸家伙的一种顾虑,像是『看,我们是因为努力而得到这种成果,我们和你们没有两样,只是稍微加把劲而已』,『我们并不是天生优秀或运气好而吃香』,换句话说,就是『请不要排挤我们』的意思。



拥有天分的人,非得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人类社会『棒打出头鸟』的传统活动,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分的不幸凡人比较多。像是小学时代的我这种拥有天分的少数幸福人种,无论具备多好的天分,也会败在少数服从多数之下。



真恐怖。



拥有天分原本是幸福的事,但是基于这层意义,果然算是不幸吧。我能够像这样回顾往事,终究因为身处于『现在』。



当时的我,就只是纳闷于神的不讲理。不对,我或许从当时就不觉得那是神,而是恶魔。基于这层意义,我是感觉到恶魔的不讲理。



不过,恶魔不讲理是天经地义。



即使除去这一点,现实上,人们也是一出生就注定谁胜谁负,付出相同努力不会得到相同的成果,这是压倒性的现实,令人叹息不已。



某个男生队友说过将来的梦想。记得不是J联盟,是想在世界杯之类的大赛,以先发球员身分上场……好像是这样?嗯,这是很棒的梦想,但是旁听的我,知道这种梦想不可能实现。我心想我或许做得到,但你完全不可能。



当时我不只是心里这么想,还真的说出口,所以才被讨厌。升上小学高年级,我终究学习到祸从口出的道理。



与其说球是朋友,或许应该说球会挑朋友。不只足球,我认为篮球也一样。



我放弃足球,改打篮球的理由?不,没什么理由。只是我从小学毕业的时候,也同时从足球毕业罢了。



何况我也想试试其他运动。难得活在世间,只专注于单一领域很浪费吧?



收到体育保送入学的邀请时,我的回应是『如果不是足球而是篮球,我就接受邀请』。球探刚开始一副『这小鬼胡说什么?』的态度责备我,不过我展现天分约三小时后,他就回心转意。



我以篮球争取到保送名额之后,肯定有某处学生因而没受到推荐吧。当时我想到这里就心痛,觉得天分这种东西真是不讲理。



我在诸多运动项目选择篮球的理由……是什么?大概是因为足球是用脚的运动,所以我接下来想挑战用手打球的运动吧。要是国中有手球社,我或许会加入。



我说过我擅长步法吧?所以我想提高难度。



从简易模式提升到普通模式。



对,普通模式。篮球对我来说是普通难度……神原选手,别这样板著脸啦。既然不喜欢别人说你正经,就应该把这种程度的玩笑话当成耳边风。何况我就是因为以这种动机打篮球,才会遭报应失去左脚,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



我没反省,但我接受这个下场。



那场比赛,我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骗你的。毕竟是三年前的事,所以记忆变得稀薄。时间应该会帮忙解决。



什么?我宣称时间会帮忙解决所有烦恼,三年来却搜集不幸安慰自己,这样的我很矛盾?哈哈哈,或许吧。不过这种事不到洋洋得意指摘的程度,我不会因为这种批判而受创或退缩。



我也不认为自己一定正确。虽然同样不认为自己错误,但即使是错的,我也不会改变做法,人类就是在矛盾之中活下去。



或许应该说是在矛盾之中死去?而且死后也会继续矛盾。



矛盾始终是幼稚又不识趣的抓把柄行径。



总之,即使是正经的神原选手,迟早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何况明明没人比你还矛盾吧……不,当我没说。



我失言了。



好啦,回到三年前比赛的话题,不过在这之前,想知道我在那间学校的球队处于何种立场吗?



想像得到?这样啊,我想也是。毕竟名校球队变成我的一人球队。对,我当时的立场不算好。因为我明明怎么看都是球队的第一把交椅,背号却一直是十五号。真是的,体育社团的霸凌真阴险,所以我讨厌『健全的灵魂位于健全的肉体』这种标语。



说到这里,你或日伞选手都顺利融入球队吧?嗯,容我率直夸奖这一点。明明具备天分却可以和凡人相处融洽,我觉得很厉害。你是怎么谄媚才成功的?



我猜应该是开黄腔,饰演不讨人厌的小丑吧?因为大众讨厌健全的英雄。



就说别瞪我了。只是因为你要我说,我才诚实、率直地述说我的想法罢了。不然我也可以说谎啊?但你想听的应该不是谎言。难道你以为搜集不幸,甚至让恶魔上身的沼地蜡花,讲得出『佳话』给你听?



想听佳话,麻烦去看漫画或小说,书店里很多。



怎么了?我可以说下去?真的?那我继续说吧。



再来是我这条腿报废时的事。



当时是和哪一队比赛?我真的忘了。记得不是什么强敌,是平凡的球队。不过因为他们打倒我,正如字面所述让我倒下,得请他们之后打出好成绩才行。



啊?那队觉得必须为我的伤负责,在下一场比赛弃权?是喔……原来下一场预定和你的球队对打?这样啊,那应该是正确的情报吧,不过这是怎样?他们是笨蛋吗?搞不懂这种弃权想法从哪里来的。



害我这条腿报废的不是别人,是我。



医生诊断是疲劳性骨折。骨折的部位很要命。



主因与其说是运动过度,应该是缺乏事后的缓和运动。



这是怀抱、背负天分的家伙常见的下场。



所以只是凑巧在那场比赛达到极限,这个意外也可能发生在练习的时候,或是我在家里钻进暖桌懒散度日的时候。



嗯?我家暖桌整年都没收,不行吗?市面既然推出暖风扇,难道就不能推出冷桌吗?继无扇叶风扇之后,应该就是冷桌了,真想把这个点子兜售给企业,不晓得他们会出多少钱,好期待。



啊,抱歉,离题了。不对,或许出乎意料没离题。因为我身为忝居末座的王牌,在家里却懒散度口,因为我不珍惜神与恶魔赐给我的天分,他们才会按捺不住,收走我的天分。如此而已。



就像是『你不需要天分吧?那我收走了。』的感觉。



谁叫我从小学时代就老是仗著天分乱来。认为天分是重担的我,像是糟蹋般对待我的天分。啊?就像我这头褐发?哈哈,你讲得真妙。毕竟头发号称是女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宝物。嗯,既然天赋异禀,就应该当成宝物珍惜才对。



不过,弃权是吧……



唔~总之,交战球队的选手在比赛中倒下,我能理解他们难免感到责任在身。不过他们其实佯装不知情,逃避责任就行了。



越软弱的家伙,活得越是正经。



不对,这种家伙不能形容为正经。要是真的感受到责任,应该会在我住院时前来道歉。正确来说,他们停留在不上不下的立场。



别误会,我并不是说我讨厌软弱的人,我反倒欣赏他们。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他们逃避,希望他们认为只是一个笨蛋摔伤,甚至希望他们嘲笑我。



如同『这里是笑点』这样。



神原选手,这是你真正误解的部分。你大概从我说的『逃避』这两个字,感受到负面又消极的印象,但你错了。



决定逃避也是需要勇气的行为。或许比战斗或面对更需要勇气。



……别认同我这种文字游戏啦。逃避当然是卑鄙的行为吧?不可能是具备勇气的行为。即使如此,还是应该包容这份卑鄙。



因为大家都活在真实世界。



如果是漫画角色,大概只要耍帅就行吧。漫画角色可以讨厌卑鄙、懦弱的行径。



不过,大家都活在真实世界。



总之基于这层意义,我应该说我做了对不起那个球队的事。因为我浪费天分,害他们在宝贵的国中时代,留下相当深刻的心理创伤。



不过,要是他们自行挖开伤口,就和我无关了。关我屁事。



虽然我说得这么无情,但要是他们找我谘商,我也会确实受理他们的不幸。话说回来,神原选手,你左手的伤是骗人的,所以或许不晓得,不过我疲劳性骨折住院之后,简直像是行尸走肉。



哎,我现在能像这样从容自在、大言不惭,是我搜集不幸的成果。



我也是人。会沮丧,也会消沉;会受伤,也会懊悔。



我抱持提高游戏难度的心态挑战篮球,但我失去之后才察觉我好喜欢篮球。



我体认到昔日糟蹋的天分,是无可取代的宝物;令我觉得沉重的天分,是我非常珍惜的柬西。



是的。即使在学校被讨厌,即使在球队再怎么被排挤,我都很幸福。



然后,我变得不幸。变成不幸又可怜的家伙。



好笑的是,至今和我对立的队友,或是视我为眼中钉的老师们莫名变得和善,还会来探视我。



甚至说出『至今很抱歉,害你逞强了』这种话。



天啊,我感动到哭喔。我和她们手牵手,相互道歉。



但她们离开医院之后,我开始纳闷,质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确实很感动,但感动又能怎么样?



无论是否感动,我的左脚依然再也无法承受运动的负担,这个现实完全没变吧?



所以我退学了。甚至不想待在学校附近,请父母搬家。何况父亲原本就是为了让我就读那所国中,才会奋发搬到学校附近。



算是美妙的父爱吧?不过母亲很困扰就是了。



对了,母亲是在我左脚报废之后,唯一没温柔安慰我的人。



『你在搞什么,我不是吩咐过要更加注意身体吗?如今全部搞砸了。』记得是这样?这就是她当时对我说的话。



哈哈哈,母亲好坚强。



我这不是在挖苦喔。因为当时的我完全不想得到温柔的话语,而是希望受到强烈的斥责。



母亲以这种方式斥责,使我免于莫名地激发勇气,得以逃离。



不过在我搬走、逃离之前发生一件事,这件事成为我的兴趣,我的不良兴趣──『搜集不幸』的开端。



这件事源自一个来探视的队友。她指引我该走的路,我真的得感谢她。



她当然不是我的好友,完全不是。我之前甚至很少和她说话。



名字?我不记得。因为我和老师他们一样,以背号称呼队友。



记得她的名字很平凡,也好像不平凡……这种情报没有比较好吧?我也不会编个假名称呼她,这样会变得复杂。



来探病的访客对我表达同情之意,我总是在后来回神时感到茫然,但接受他们温柔话语的感觉还不错,所以那天她忽然独自造访病房时,我也很正常地感到开心,孰料她并不是来同情我的。



她是来找我商量事情。



她简单讲几句探病的话语之后,表示有事情想找我谈谈。



谘商内容算是女国中生的典型烦恼。就是班上的女生怎么样、喜欢的男生怎么样这种问题。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却清楚记得谘商内容,毕竟这是我的第零号收藏品。不过这牵涉到个人隐私,所以细节容我省略。



总之是女国中生的典型烦恼。



神原选手曾经是女国中生,你听我这么说应该有所想像,我只能说她商量的内容和你想像的大同小异。



但我比较希望神原选手想像我当时的心境。我虽说是自作自受却报废左脚,才十五岁就被迫颠覆接下来的人生,她怎么找我讲这种事?她究竟有何企图?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原本以为她要说的事情攸关我的未来,但并非如此。哎,所以她要我怎么做?即使来找我谘商,至今专注于单一运动项目的我,不可能懂这种友情或爱情的事吧?何况单脚报废的我,不可能解决女国中生的典型烦恼。她选我谘商是最坏的选择吧?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但是,并非如此。



我依然以谘商员的身分,努力尽可能表现我的诚意,但我只能结结巴巴地回话,后来她在会客时间结束时离开。我内心愧疚于没能好好回应,觉得她大概不可能再来这间病房,导致当天晚上有点消沉,却没想到她隔天也来探望我。



不是探望,是来谘商。



然后,她和前一天一样冗长述说。我前晚抱持歉意,但是连续两天听她说这种和我完全无关的事,我难免不耐烦。



这女生确实有自己的难处,但我为什么非得顾虑她的烦恼?我明明光是顾虑自己的未来就没有余力……



我想到这里,一切的结都解了。都解开了。



她并没有找错谘商对象。这不是她最坏的选择,是最好的选择。



换句话说,她想找一个『明显比自己不幸、明显比自己倒楣』的人谘商。没错,例如我这种人生大概完蛋的人,她想找我这种人谘商。



正经的神原选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我不是在出题考你,证据就是我立刻就会告诉你答案。



换句话说,虽然她感到烦恼、感到困扰,却『不想被同情』。如同脚报废的我,对大家的温柔感到不耐烦。



她不希望别人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困扰的自己指点迷津,所以她选择的谘商对象,是理论上明显不如她的我,是背负著普通女国中生不可能背负之烦恼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