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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1 / 2)



鸟中之王——鹫,高高在上地睥睨我们。



用喉咙低吼着瞪着鹫的,是有森林之王——狼血统的少女。



对瞪一眼就能驯服街头野狗的缪里来说,叫她狗是最大的侮辱。



「你说谁狗啊,臭鸡!」



缪里露出兽耳兽尾骂回去,而夏珑高挺着胸,不可一世地俯视我们。



缪里的尾巴跟着膨起来,我赶紧介入她们之间。



「教会的狗,是指异端审讯官吗?」



夏珑膨起羽毛,叹息似的颤动。



『还装蒜。』



「混蛋!给我下来!臭鸡!」



我按住一下子抓狂起来、准备把她大卸八块的缪里的肩,回答:



「如果我是异端审讯官,你要怎么解释缪里的耳朵跟尾巴?」



非人之人被教会称为恶魔附身者,一发现就要送上火刑台。



而异端审讯官的工作,无非就是揪出异教徒或异教的神祇。



『很简单。只要带只狗,就能轻易分辨我们这样的人,还可以让我们放松戒心,根本一石二鸟……一石二狗吧。』



「喂!说我是狗——唔嘎!」



缪里尾巴胀得更大,想爬墙扑上去咬似的冲出去。我赶紧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压制在怀里挣扎的小狼,但视线始终在夏珑身上。



「夏珑小姐。」



我唤她的名字,耸耸肩说:



「能请你不要演戏了吗?」



「唔嘎……唔嘎?」



怀中的缪里安分下来,耳朵不解地拍动。



「如果你真的怀疑我们是异端审讯官,哪还会现出真身来问这种事呢?」



『……』



夏珑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直视我们。



「或许你曾经真的怀疑过,可是早就确定不是了吧?」



他们这些征税员要向王国内的教会征收财产,遭教会设法妨碍并不足为奇。收到伊蕾妮雅的信又听说过黎明枢机的事也保持怀疑,即表示这是需要如此谨慎的事。



然而她的行为却有所矛盾。



「你特地用这副模样来到这里,是为了别的事吧?」



『算你有点脑筋。』



夏珑张开翅膀用力拍几下,降落到礼拜堂角落的柜子上,视线算是配合我们的高度。



『最早,我是猜想你是不是奴役她,逼她替你做事。狗这种东西教一教就会听话了吧?』



「什么!」



又被说成狗,气得缪里尾巴大胀。她虽然有些成熟的地方,却还是很容易上这种浅白挑衅的钩。



夏珑总归是只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总觉得她是在拿缪里寻开心。



「夏珑小姐。」



我劝阻性地叫她,而她耸肩似的抖抖尾羽说:



『接到鸟同伴的报告以后,我从入港之前就在监视你们了……受不了,你们的一举一动真教人看不下去。』



夏珑不敢置信地说。



鸟的视力和狼的嗅觉一样,完全不是人类能比。来到劳兹本的时候,船的上空的确总是有海鸟盘旋。



想到我和缪里那些没戒心的互动都被人看见了,让我突然想找洞钻。缪里反而得意地挺起胸膛搂我的手,夏珑看了很受不了地别开脸。



「夏珑小姐,在你误会什么之前我要先讲清楚,缪里是我大恩人的女儿,我都是把她当妹妹看待。」



「大哥哥真怕羞。」



即使鸟缺乏表情,夏珑还是用半张的嘴清楚表现出她的无奈。



『人兽殊途,你还是别太期待的好。』



「什么!」



对于这一吼,夏珑只是别开脸简单带过。



『无论如何,这只狗怎么看都是只被豢养的狗。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最后还是没能撇清我的怀疑。』



又被说成狗,气得缪里龇牙低吼。手用力过头,抓得我的手好痛。



『可是……我叫她狗会气成这样,表示她还没失去我们的尊严,不至于是狩猎的领头狗。』



夏珑的挑衅似乎也是为了试探。



「能撇清疑虑真是太好了。请恕我重申,我们并不是教会的人。当然,也不是完全敌对。我们的目的是改革教会,不是打垮教会。」



『你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吧。尽管你带了条狗,信仰看起来却是货真价实。』



缪里的眼睛又尖起来,我急忙先安抚她再回答:



「世间万物都是神的造物。因此,我一向都是给予世间万物平等的爱。」



「不可以平等!」



缪里立刻插嘴,夏珑的身子膨胀起来。



「拜托喔,缪里……」



「平什么等,一定要我最多才行!」



这是引用自圣经的制式答复,但这种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在我为吼个不停的缪里头大时,夏珑喃喃地说:



『……这就是黎明枢机啊……』



即使她说得很失望,我也不会生气。



「老实说,我也觉得自己完全配不上这个称呼。」



『可是这个称呼已经跟着你了。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已经站在了这个立场上。』



海兰也说过这种话。王国与教会胶着多年的对立状态,正轰隆隆地移向下个阶段。



原因不是别人,就是我。



「……只能接受吗。」



『对。拱心石太软弱,无论什么桥都要垮。』



的确没错。



『况且——』



空中的猎人双目一亮。



『如果你踏不定立场,任谁都能轻易利用你。你可以是我的敌人,也可以是朋友,这是最麻烦的。』



「敌人啦!谁要当你朋友啊!」



缪里大叫,对夏珑吐舌头。



夏珑就只是像鸟那样歪头。



「我知道自己的立场比较复杂,可是了解过城里的状况……不,应该说王国的状况以后,我想你对我也是亦敌亦友。」



我稍停片刻,与那面无表情的视线对齐焦点。



左右这城市命运的金三角之一。



奉王国特权行动的征税员公会副会长,就是这夏珑。



「你们知道自己的征税行为可能会勒死王国吧?」



综合海兰的说法,结论就是这样。



教会知道我们处于劣势,要吹响反击的号角。毕竟坐视不管,王国内所有教会的财产可能会全部遭到征税员没收。



开战的选项不时鲜明闪动,替夏珑等征税员称腰的克里凡多王子,说不定就是在等这种时候。借由征税权逼迫教会开战,趁举国大乱时篡夺王位……



如同众多复国故事所示,混乱总是下位者崛起的好时机。一个在偏乡温泉旅馆工作的一介草民,不知不觉就被人冠上黎明枢机这么一个夸张的称号。



但若开战而导致外国商人停止所有贸易行为,前所未有的悲剧就会降临在温菲尔王国全体百姓身上。要是再发生内战,肯定是惨不忍睹。



夏珑明白自己在做这种事的帮凶吗。



还是她和海兰说的一样,是刻意为之?



「我希望匡正教会的弊端,同时也希望人们能过和平的生活。」



于私,我也想帮助海兰这个朋友。一旦克里凡多王子掀起内战,海兰就要为了保卫国家而被迫与自己该守护的人民干戈相向。



且万一输了,历史已经告诉我们败将会有何下场。



「夏珑小姐,你说你想要我的协助、我的名气。难道你说这种话只是为了征税,不顾王国会变成什么样吗?」



无论我在其他方面如何丢人,对于自己的信念,我还是挺得起胸膛。



正面质问夏珑之后,她接受挑战似的也挺高胸膛说道:



『你以为我们是为了钱吗?』



征税员要竞标征税权,靠才干收取税金才能赚钱。



心里一怔,是担心海兰说对了。该不会征税员真的是听从克里凡多王子的计策,担任逼迫教会宣战的先锋吧?



若真是如此,夏珑就摆明是我的敌人了。



『光靠钱能够凝聚我们吗?我们有更重要的目的。』



夏珑大张双翼,猫伸懒腰般拍动几下。



经过一段沉默以后,夏珑说出的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我们的目的,是向教会复仇。』



「……复、仇?」



虽很意外,但夏珑不是人类,不难想象她受过怎样的迫害。



只是这样会产生一个问题。



「你憎恨教会……我也想得到几个原因。那么,我在港口看到的那些征税员也都是非人之人吗?」



如果是,那就是缪里说的那样。夏珑听了不耐地眯起眼。



『是的话,我们直接杀进大教堂就好了,可惜非人之人只有我而已。我们全都是因为憎恨教会才团结起来,不管是不是人,要凝聚我们这样四处飘泊的人,没什么比共通的仇恨更有力。』



这样的解释反而让我的疑问更大,我想不到夏珑和其他征税员会有什么共通的仇恨。



但恨有多深,倒是马上就感受到了。她的语气充满了烈火般的憎恨,眼神却十分冷静。



缪里双脚摆放的位置,也仿佛随夏珑的气势而改变。



夏珑的行动不是一时冲动之举。



所以不是愤怒,是憎恨。



『你担心战争爆发,而我们当然也知道这个问题,也知道我们恐怕就是火种。可是,我们一点也没有因此停止征税的意思。我们所为的不是钱,也不是作我们后盾,似乎在策划些什么的王子,就只是要向教会复仇,而征税权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就只是因为没别的手段,才会去竞标征税权。』



羊女伊蕾妮雅也是拿征税权作工具。



『你知道当无视王权拒绝缴税的罚责是什么吗?』



「……绞刑吧。」



当然,王国不会对教会宣判绞刑。



但王国也有面子要顾,这让他们有充足名义攻打教会。



他们的权威足够与教会相战。



「但是……无论复仇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也不能因为个人的事拖整个王国下水吧?」



情感的重量,不是天平可以计测。然而只要是以圣职为志的人,任谁都不会认同复仇。更别说一旦引起战争,会使得无数人的生活遭受威胁。



而夏珑似乎也不是不懂。



『我不想跟你争这种事,直接让你了解比较快。』



「……让我了解?」



『对。』



夏珑这次优雅地展翅飞起,越过我们头顶,停在礼拜堂出口边的长椅上,视线高度比我们还低。



『再怎么说,教会都没有拥护的价值。你想匡正弊端是吧,那我们可以跟你说,除非把他们拖到街头吊死,让他们彻底毁灭过一次,否则他们永远改不了吃屎。』



如果只有夏珑一个非人之人这么想,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可是她说征税员公会的人全都对教会有共通仇恨。尽管我完全想不到,听听她怎么说也不迟。至少夏珑是说要让我了解。



她愿意谈,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我就听你说吧,不过我还是可能设法阻止你。」



「如果你敢利用大哥哥,我就把你咬死!」



夏珑轻瞥缪里说:



『我不会强迫,毕竟我们怎么样也不会停手。』



换个角度看,这样吃定人的态度也可说是一种诚实。



我废话不多说,直接点头。



遭忽视的缪里自个儿在一边低吼,我简单摸摸她的头,要她安分点。



「那你要怎么做?」



礼拜堂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地方。早礼拜时段早就过去,距离晚礼拜也还有一段时间,但还是可能有人进来。



『我要让你看一个地方,到那里比较好说。』



「那么——」



我说到一半改口。



「如果你想在空中带路,恐怕不太方便……」



路上非常拥挤,我可追不上飞鸟。缪里或许没问题,不过我相信自己一定会跟丢。



『不用担心。幸好你穿的是礼兵的衣服。』



「?」



才刚这么想,夏珑再度轻巧起飞,停在令人非常错愕的地方。



「嗯啊!臭鸡!混蛋!给我下来!」



「夏、夏珑小姐?」



夏珑竟停在我肩上。



『礼兵肩膀上停只大鹫,一看就知道是高贵人家的人,任谁都会让路。』



或许真是这样没错,不过她是看着牙咬得吱吱响并低吼的缪里这么说的。她肯定是在拿缪里寻开心。



觉得这样闹过头而想请她下来时,她又说:



『而且如果我用人形在外面走,容易惹来不必要的冲突。你想看到贸易商公会那些白痴又来找碴吗?想想我怎么不直接去找海兰殿下吧。』



「啊。」



夏珑毕竟是征税员公会的副会长。考虑到这些问题,想在街上自由行动,还是维持鸟形站在我肩上最合适。



『知道了就快走,我带路。』



夏珑踏实脚下似的踩了一、两下。



不知是衣服质料好还是力道得宜,她又大又尖的钩爪没有刺痛我,也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不时擦过耳际的羽毛又滑又软,但说出来恐怕缪里会气得眼睛瞪到要掉出来,就不说了。



现在她就已经恶狠狠地瞪着我右肩上的夏珑,还刻意牵我的右手,大概是为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把她撕成碎片吧。



「那就请你带路了。」



就算我的声音显得有点疲惫,神也应该会原谅我吧。



人的外表非常重要。



我很明白这件事,但变化明显成这样,感觉实在很奇妙。



由于会养猎鹰的无疑是领土广大的贵族,没人敢挡身穿制服,肩上有只大鹫的人。



就连像水蛭一样缠人的叫卖小贩,都怕惹祸而主动让路。



夏珑对街道上的事毫不在乎,就只是望着天空,不时低语要我转弯。



缪里还是很不高兴,不过夏珑也不会在这情况下继续闹她,没多久就瞪不下去,臭着脸走她的路。



夏珑最后带我们来到的地方,位在错综巷弄的深处。我们从大道进入住宅密集的区域,经过两口都有女人聊天洗衣打水的井,跨过在小菜园晒太阳的放养猪,穿过两个成人要错身都恐怕有困难的窄巷,来到一栋老旧建筑前。



「就是这里吗?」



夏珑没回答就飞起来,进入二楼敞开的木窗中。



「……这里离先前那个教堂很近耶,为什么要带我们绕这么多路?如果是要让我们记不住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可是狼耶。」



缪里的气已经消了很多,但依然紧皱着眉头说。



「可能是因为这个城很古老,有很多死巷吧。」



当地人搞不好会直接穿过人家的中庭或厨房抄近路呢。这里是当地人的生活空间,基本上旅人不会进入。



站在这里,让我觉得全身的声音都要被周围的寂静给吸走,远处不时传来的婴孩啼哭让人觉得很放松。正觉得仿佛身处纽希拉的森林时,门另一边传来喀喀声。



「进来。」



开门的是穿上简朴服装的人形夏珑。



别人家总有特别的气味。



一开门就扑鼻而来的生活气息,摇醒我久远的记忆。



「这里是孤儿院吗?」



夏珑用鸟一般的平板表情吊起一眉。



「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我小时候是流浪学生嘛,经常受这类机构的照顾。」



我是从不输纽希拉的深山小村离家出走似的踏上求学之旅。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无知得可怕。家里不是贵族或有钱人的流浪学生,全都跟孤儿没两样。



所以我反复求助于照顾穷人或失依者的机构,而这里的气味很像孤儿院。



「还以为你是好人家的少爷呢。」



她似乎对我有点改观,不过我能活到今天纯粹是幸运罢了。



「无所谓。你猜得没错,这里正是孤儿院,但不是谁都收。」



「是像……圣路马利亚疗养院那样?」



那是著名的修道院设施,会免费收留罹患特殊病症,必须躲避视线过活的人。世上还有几处这样的设施。



夏珑关门上锁,收起要踏上走廊的脚,首度露出笑容。



那是觉得讽刺又悲哀的笑容。



「我们不是慈善家,救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的……?」



夏珑没回答,往走廊另一头前进。



这房屋很老旧,到处都有破损,但也看得出来每天都有打扫。一路经过的房间都很冷清,不只没家具,连门板都没有,可以直接看进去。



夏珑停在像是仓库改建的房间门口,只见房里有几个孩子围着一名大人,坐在干草堆上很专心地用木板写东西。



「抱歉,你在上课啊?」



我从对房里说话的夏珑背后看进去,和年纪与我相仿的青年人对上眼。他的气质很好认,一看就知道是圣职人员。从服装来看,大概是直接接触人民生活的低阶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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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快上完了……你又是被什么风吹来的,很少在这时候看到你。还有……请问这位是?」



不知不觉地,不仅是青年,整个房间的孩子都在看我。



而且还带着负面的紧张。



我疑惑片刻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服装。



「你们放心,他不是官差,也不是教会的人。不是坏人喔。」



夏珑最后再补充:



「至少现在不是。跟我来。」



见她动下巴示意,青年不解地点点头,便让坐在周围的孩子们午休,孩子们立刻为提早下课欢呼,跑出房间。



他们年龄不一,全都不掩好奇地往我看,最后进了另一间房,那里大概是餐厅吧。其中有的还在吸手指,被像是姐姐的孩子牵着走。



目送他们离去后,周边似乎突然静了下来。



「我不喜欢小孩。」



夏珑虽这么说,表情却变得平静了点。



「这个客人呢,就是黎明枢机。」



「咦!」



叫的不是青年,就是当事人我。



即使不是秘密,这种事也该有个顺序才对吧。



而且眼前的青年无疑是圣职人员。现在温菲尔王国每个城镇的教堂都是大门紧闭,礼拜堂开门休业吧。这小教区礼拜堂的教会徽记也已经撤走。



不能执行圣务,就表示不得收取圣禄,圣职人员将失去收入。我想他在这里教书,大概是为了糊口。



他们的穷困,我有一部分责任。我既是敌人也是朋友,不晓得他会怎么谴责我。



就在我紧张地吞吞口水后。



青年脸上忽然堆满笑容,推开夏珑逼过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



「那圣经的俗文译本就是您翻译的?」



「咦?」



「我听过好多您的事迹啊!不过那种传闻还比不上我拿到俗文译本草稿抄本那时候,简直就像终于重见光明一样!这就是我们未来司牧的方法!」



他握着我的手上下摇晃,吓得我都茫了,但至少他对我没有敌意。



接着青年带着满面笑容与兴奋,放手对一旁的缪里恭敬鞠躬,也与她握手。缪里略显惊讶之余,也愉快地微笑。



听到夏珑的干咳,青年才发现自己兴奋过头,赫然挺直背脊。



「抱、抱歉失态了,我是克拉克……克拉克·柯曼达。现在是劳兹本大主教区第十二小教区的助理祭司。」



这次他慢慢伸出右手。



见到他手上的笔茧,我想起了礼拜堂的书。



「我是托特·寇尔,身份……跟流浪学生没差别。人家叫我黎明枢机,其实我也很尴尬……不说这个了,礼拜堂那本书该不会是你留的吧?」



克拉克脸上又立刻堆满笑容。



「对呀。」



那张笑容既自豪又亲切,同时也带着令人想帮帮他的柔弱。缪里曾说以圣职为业的人都在某个地方少根筋,我也以为是这个缘故,但夏珑告诉了我原因。



「这家伙没圣禄能领以后,自己都没几块面包能吃了,还把钱全部拿去买纸和墨水,到处给城里的礼拜堂发那本书。如果你和大教堂的人敌对,那克拉克算是你的同伴吧。」



夏珑的介绍让克拉克露出腼腆又尴尬的笑。



既然有这种事,那么从克拉克身上感到的柔弱,说不定是来自身体虚弱。



我这才注意到他皮肤无光,颧骨浮凸。穿宽松的衣服,说不定是为了掩饰瘦弱的身体。



「别这样说嘛,夏珑。最近教区的人时常会拿东西给我,不愁吃的了。」



「看不出来耶。你把多的都分给孤儿院以外的穷人了吧?」



「呃,这个嘛……对了,我也不是大教堂的敌人啦……」



他说得很心虚,还别开眼睛。



夏珑叹口气,对我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总归是我在教会这边找到的少数同伴。他也会来这间孤儿院教他们读书写字。」



我看看夏珑和克拉克,再往缪里瞥一眼。



缪里在克拉克的教室里好奇地到处看,注意到我们的视线也不警戒。看来夏珑和克拉克不像是预谋要对我不利。



「请问这里是怎样的孤儿院?是哪所修道院的附属设施吗?」



救济院、疗养院、养老院、孤儿院。



会设立于城镇或城镇近郊的这些设施,大多是附属于教会或修道院。



夏珑这个鹫的化身是要从教会手中抢夺财产的征税员,又声称要把教会的人拖出来吊死,在这种地方自由出入感觉有点怪。



「不是,这里是私立的。我和几个征税员各摊一点费用,剩下的都是靠克拉克的人望募来的捐款。」



真想不到。



视教会如蛇蝎般厌恶的夏珑,却和小教区的助理祭司在这里养育小孩,还说这是在救以前的自己。可想而知,来到这里的孩子都和夏珑等征税员有共通点,可是我还是想不出能够连贯这一切的理由。



所以我疏忽了。



我和缪里说的一样,完全看不见这世上黑暗的部分。



「这里的孤儿,都是教会的遗孤。」



夏珑的话使克拉克欲言又止,最后低下了头。



统领征税员的鹫之化身大概是非常愤怒,歪嘴冷笑着说道:



「包含我和征税员在内,这里的全是所谓圣职人员的『外甥』和『侄子』。而且还是怕惹麻烦赶出来的。」



我连呼吸都忘了。不只是因为丝毫没想到这种可能,也是因为同时完全理解了夏珑他们征税员的行动。



我当然知道教会有这种恶习,而且是众所皆知。表面上不能娶妻的圣职人员大多数私底下有妻儿家庭的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谁也不认为是秘密了。



缪里一直死皮赖脸地嚷嚷着要作我的新娘,一部分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恶习吧。



但这么一来,夏珑这个人的存在就具有了非常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是非人之人,是圣职人员打破戒律而生下并舍弃的私生女。



「这样你明白我为什么想把他们绞首示众了吧?」



任意生下,任意丢弃。



嘴上却满是纯洁、清贫、虔敬。



憎恨。夏珑是这么说的。这样我也懂他们为什么要当征税员了。



征税员是外地人才会接的工作。无依无靠的孤儿长大了,到哪个城镇都抬不起头。即使是征税员这样惹人嫌的工作,有得接就要偷笑了。他们因出身而要比别人辛苦数倍才得以幸存,这样的人见到城镇教堂里满口福音的圣职人员过好日子,会作何感想。



而且,夏珑更特殊。



缪里是母亲贤狼赫萝与人类罗伦斯所生,这对夫妻感情好到在充满音乐与欢笑,凡事乐观的温泉乡纽希拉带来更多笑声。



但这种奇迹不可能遍地都是。



我不想让缪里看见的黑暗面实例,就在眼前。



「黎明枢机。」



夏珑低语这个称号,宁愿饿肚子也要分抄圣经俗文译本广发出去的克拉克也抬起头来。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们吧。」



她真挚的视线和言语,使我动弹不得。



「让我们打垮腐败至极的教会。」



在静谧的深巷中,夏珑的声音显得更静更沉。



突显出她的愤怒和憎恨有多深。



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服。



「你说,王国可能因为我们和教会开战。」



「这……」



「听着。可能是这样没错,而王国的百姓也会因此遭遇不幸。但是,如果能就此打垮教会,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我们和这所孤儿院里的孩子这样的人了。这不也是伸张正义吗?」



她不是为了私欲而行动。



夏珑也有她的大义名分,和尝过同样辛酸的众多伙伴。



她的行动有凭有据,也有正义。



「还是说——」



夏珑看看脚边,再眼神凌厉地看来。



「你要站在教会那边,妨碍我们吗?」



她的右手有令人不安的动作。



带我到这里来看他们的伤口,除了想掏心掏肺地说服我,会不会是还能在我拒绝时神不知鬼不觉灭口呢。



夏珑所说的,不是对话可以解决的问题。



当然,我也不会为了脱身而敷衍哄骗。



在双方都为下一步屏住呼吸时,远处房间传来碰一声像是人摔在地上的声响,晚一拍后是孩子的哭声。



「……」



孩子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哭,其他孩子哇哇呀呀乱成一团。



十分地足以冲散火药味。



「夏珑,我去看一下孩子。」



克拉克拍拍夏珑的肩,用眼神对我致意后往里头走远。



看样子,说不定克拉克也有阻止夏珑的意思,而夏珑也希望克拉克阻止她吧。然而两者都只是猜想就是了。



感觉上,他们就是如此心灵相通。



「喂。」



这时,想不到是缪里插话了。



「喂,臭鸡。」



这使得夏珑望着克拉克去向的眼神又锐利起来,往缪里瞪,但缪里一点也没退缩。



「也跟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嘛。」



「……」



缪里握起我的手,对沉默的夏珑说:



「虽然我家大哥哥几乎什么事都靠不住,不过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啦。」



被损的我摆起脸色,她还得意地嘻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