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骏河‧傻瓜(2 / 2)
以现在的状况,应该采取的解决之道是后者。
也就是说,在恶魔解开密文之前,我与扇学弟自行解读成功,这么一来,恶魔就不会依照契约占据扇学弟的躯体。
原本是以「只是挑战的话就试试看吧」这种轻松的心情面对,但是危机感大幅增加了……没想到只是打扫房间就遭遇这种事。
我想,阿良良木学长去年也是这种感觉吧。或许这是高年级生的责任。
「唔……」
此时,扇学弟发出像是想到什么般的声音。
「骏河学姊,不好意思,方便让我看一下那个吗?」
他就这么被埋在垃圾山里,以趾尖指向某处。和客气的语气相反,这应该不是可以对学姊采取的态度,总之我看向他示意的方向,位于那里的是我捡起木乃伊的时候,暂时放在榻榻米上的那张草纸。
单纯以二分之一的机率翻过来放置的那张纸怎么了吗?刚才肯定已经彻底检查过了。
「没有啦,从翻转的状态观察,我察觉一件事。方便用脚趾拿给我吗?」
「为什么要用脚趾……?」
不过,这个要求或许暗藏意义,所以我小心翼翼避免弄破密文,以大拇趾与食趾夹起信(像是夹娃娃机那样),伸向扇学弟。
扇学弟也以脚接过去。
这是什么互动?
「嘿咻……」
看来这个行为正如预料没什么意义(好像只是想和我用脚传东西,这是哪门子的欲望?),扇很正常地以手拿起信纸,再度仔细端详。
不过,这次看的是背面。
「嗯……」
「怎么了?是背面写了其他讯息吗?」
「不,我想说有这个可能性所以做个检查,可惜猜测落空了。不过,无论是打扫还是解读密文,实际采取行动都很重要。我为了从另一面透视,所以将纸张拉平,发现正面的边角有一段因为皱摺所以没发现的讯息。」
「皱摺?」
听扇学弟这么说,我看向他的手,然后也发现了……不是长时间摺叠产生的摺痕,是刚才木乃伊左手插入隔扇,粗鲁抓住这封信产生的皱摺。
如今皱摺拉平,难以辨识的字也看得出来了……看漏的我真的很粗心,不过因为担心弄破纸张,所以我没想过硬是将摺痕或皱摺拉平。
为了方便从背面透光检查,扇学弟不怕破损而拉平信纸,因而发现新讯息。这么一来,无论如何先采取行动果然很重要。
只是,至今之所以看漏这段讯息,除了该处皱摺以及字体模糊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不同于直到刚才看见的文章,只有这行字全都以片假名写成。原文如下:
「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
阅读无混浊的死角?
009
「只有这行字是片假名,加上只有这行字写在远离内文的位置,由此看来,这行字应该很特别吧。『シカク』是死角?同音的还有四角、资格、刺客……『ヨメ』是阅读?同音的还有吟咏、新娘、夜目……不过『ニゴリナキ』只能转换成『无混浊』……」
暂且算是发现解读的提示,所以扇学弟看起来很愉快。
但我觉得光是这种程度的新发现,无法撼动你身处的困境……这人真悠哉。
不过,也可以说他就是如此冷静。
我独断解释为「阅读无混浊的死角」,但确实可能是不同的汉字……
然而,无论如何,这肯定是很特别的一行字。即使形式上和其他内文一样是命令句,却不包含身体部位,无论「ヨメ」翻成「吟咏」「新娘」或「夜目」,都没有「收藏」的意思(如果是「新娘」或「夜目」,甚至不算是命令句)。
「与其说是命令句,或许应该是问题句。」
「问题句……」
「是的。总之,我刚才试著寻找各种可能性,不过直觉来看应该如您所说,变换成『阅读无混浊的死角』的意思吧。也就是说,只要阅读无混浊的死角,就可以得到密文的解答。」
他随口就这么说,我还以为这种概念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不过「无混浊的死角」是什么?何况既然是死角,应该用看的或是用撞的吧?
即使这是问题句,我也不明就里。甚至认为这句话和密文无关。
既然都是片假名,即使是我这个女儿,终究也难以断定是不是母亲的笔迹。
构造太单纯,难以反映特性。
甚至会看漏。
如果是以手边的纸写下的密文,这张随便拿起来的纸,如果写下完全无关的一行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就算这么说,终于出现这个看似头绪的头绪,也不能当成没看见。为了揍扇学弟,就这么反射性地站著不动的我,此时终于像是切换意识般再度坐下。
扇学弟回复为正坐姿势。
与其说姿势,他的正坐已经完全可以当成模范了。
「这里说的死角,意思是『看不见的场所』吗?换句话说,我们刚才认为应该注意的是内文没条列的部位,这个推理果然接近正确答案?」
刚才即使不到驳回的程度,总之也先予以保留,不过这个假设或许可以再稍微深入研究。
「是吗……那就再验证一次吧。骏河学姊,屁股。」
「不准说得这么简洁。不准做这么简洁的指示。不准像是外科手术主刀医师要护士拿手术刀那样只讲『屁股』两个字。我不会再配合的。」
状况已经和刚才不同。扇学弟向猴掌许愿的现在已经无暇胡闹。他依然笑咪咪的,缺乏严肃的感觉,但我们已经被逼到不能以没解开密文做结的状况。
「哎,母亲设计密文的时候,应该也不会以女儿的屁股当关键吧。」
扇学弟以奇怪的逻辑,为我的臀部做结。这学弟总是难以捉摸。
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母亲不应该打造出让女儿陷入这种困境的状况吧?不过即使是卧烟远江,大概也无从想像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吧。因为她不是预言家。
「不过就我来说,卧烟一族都像是预言家。」
「什么?」
「不不不,没事。」
「是吗?你偶尔会讲得好像比我还熟悉我的母亲……」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骏河学姊。尤其是……」
扇学弟一边说,一边将草纸还给我。这次我没有拿木乃伊的手掌交换。太危险了。
即使他已经理解事态,我还是担心他接下来可能许下关于我屁股的愿望。
「尤其是卧烟远江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只因为出车祸就丧命,这种不可思议事件的真相引人无限想像。」
「这……」
虽然我开口,却没有要继续说些什么。就算我的母亲是大人物,是怪人物,但她不是不死的吸血鬼,出车祸还是会死吧。
就只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不是吗?
「很难说。我觉得这种死法太不适当……总之,就我来看,能够掳获卧烟远江芳心的伯父,是我想效法的对象。因为我想出让骏河学姊的芳心。」
「出……出让?」
不是射穿?【注:日文「出让」与「射穿」音同。】
虽然不是猿猴木乃伊,不过,这是要占据我身体的意思吗?
我再度难以拿捏和这个神秘学弟的距离,同时将手上的密文从头到尾再看一次。
无混浊的死角……
「无混浊」换个说法是「乾净」或「清澈」,是这个意思吗……不过,从「收集」、「组合」、「集中」这种收藏相关的字词来看,和「纯粹」的意义相去甚远。
问题内文和问题的构成要素相互冲突……不过这是密文,所以矛盾之处或许正是关键所在。
「浊……混浊……是浊酒吗?」
扇学弟难得以正经语气说。
「那么,我们试著在这里一起喝浊酒吧。」
「就算你难得以正经语气这么说,我也不会上当。为什么我非得和你饮酒作乐?不准随口要求喝酒精饮料,你是不良少年吗?」
虽然这么说,即使不是「浊酒」,除了死角,混浊的东西应该很多。「清浊能容」肯定是理解神奇现象的合适方法。阿良良木学长就是以这种方式接触诸多怪异现象至今。
比方说……日语就有「毫不混浊的双眸」这句惯用句吧?
「也有『混浊的眼珠』这种说法。您想想,尸体的眼珠子不就是灰黑混浊不透明吗?」
「…………」
你用那双漆黑的眼睛,讲这种毛骨悚然的话……
你本身的存在就不透明了。
不能再明朗化一点吗?
「记得小学的理化实验,会在试管里制作白浊的液体……那是什么东西?」
「白浊……听起来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只是,虽然不是在说浊酒,不过混浊的东西基本上都给人液体或半液体的印象。」
「是的,哎,毕竟是水字旁的汉字啊。是不过,应该也不是把这封信进水就行吧。」
「嗯,我也觉得不是这样。」
如果有好几次机会,尝试一下或许也不错,不过如果将这张密文泡水却没发生任何事,事情将无法挽回。或许比糯米纸更容易溶解。
「……不要蒙蔽,模糊或朦胧双眼,要解读看不见的东西。该不会只是在讲这种心态上的调整吧?如果是这样,乖僻别扭的我,大概一辈子解不开这篇密文吧。」
扇学弟说得不太失望,反倒像是很享受身处的困境。
你果然是超级被虐狂吧?
只是,如果这个推理正确,我也不敢说自己是个不混浊的人。甚至有一段时间,我的左手混入了怪异──也就是恶魔。
「刚才,我断定『ニゴリナキ』只能解读为『浊无』,也就是『无混浊』,不过如果允许套用其他汉字自创词,或许可以进一步解释。像是『浊泣』。」
说到「浊」这个字,基本上应该都会先从「液体」的角度思考,不过扇学弟的这个角度很创新。虽然应该没这个词,不过泪水以各种成分组成,真要说的话确实是「混浊」的。
「如果以自创词的角度思考,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像是『浊鸣』……『浊木』?」
「『浊木』听起来很像某个迷路少女会说的口误就是了。」
「『浊气』……『浊期』。『浊记』……」
一边这么说,一边莫名觉得像是在挖一条错误的矿脉。自创词的这个构想明明很不错才对。
不。
实在是想太多了。
即使不提我是个不适合思考的笨蛋,将这段文字深入解读到这种程度,应该是错的吧?
我的母亲虽然莫名其妙,但有其女必有其母,她也不是个深思熟虑的人。没什么耐心,真要说的话是行动派。原本就不是会思考这种复杂密文的人。
比起这种按部就班慢慢解读的问题,她应该更喜欢直肠子的单纯构造。
喜欢……对了。
虽然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游戏,不过对那个人来说,这是游戏。她设定这种密文,并不是当成保全措施。
假设这是暗示木乃伊所在位置的密文,但是在她留下这种密文的时间点,感觉她就不想隐瞒木乃伊所在的位置。
把讯息藏在隔扇内侧这种平常不可能发现的场所,虽然是难以理解的行为,但若解释成那个母亲特有的玩心,我内心在某方面可以理解。
内容诡异又惊悚的密文,与说隐藏著非人类的黑暗成分,不如说单纯是恶劣好奇心的产物……密文的本质或许没什么好害怕的,不必认真接受。
进一步来说,是半打趣设计的密文。
这当然也有其危险性存在。即使以「因为很美丽」这种兴趣上的理由收集刀剑,刀剑依然是用来杀人的工具,是可能杀人的工具,这个事实并未改变。
虽然这么说……如果这不是保全措施,是恶劣的兴趣,是胡闹,是如同自我吐槽的即兴鬼点子,那么以稍微不同的角度,以无混浊的双眼阅读,或许就能解读这篇密文。
是的。乾脆抱持著母女一起玩脑筋急转弯的心态来解读。
就在我得意洋洋地发现新的立足点,至少抱持这种心态的这个时候,扇学弟的口袋响起像是泼冷水的震动声。
「啊,恕我失礼。」
扇学弟说完,以手指潇洒勾起吊饰,拿出手机。
「不是电子邮件,是来电耶。哎呀哎呀,是阿良良木学长打来的。」
「!」
「这边正在讨论重要的事情,我就挂断吧。如果学长有要紧的事情,肯定会寄电子邮件给我。」
「慢……慢著,你就接吧。不必顾忌什么。」
我假装冷静,催促他接电话。
阿良良木学长一直无视于我的来电与电子邮件,却在这时候意外出现交集,我不禁紧抓不放。不过,终究不能要求由我接电话就是了。
「这样啊。不过,关于木乃伊与密文的事,还不要透露比较好吧?」
「嗯,说得也是。即使到最后会找学长讨论,我也想尽量独力解决……虽然是极度不重要到底的事情,不过如果你能稍微帮我试探阿良良木学长现在的心情,会帮我很大的忙。」
「知道了。」
对于我这个难以理解的要求,扇学弟什么都没问就如此回应,一边起身一边按下通话键。
「喂,是的,我是忍野扇。嗯,我正在神原学姊的家里打扰。哎呀,没什么啦,我并没有帮忙打扫房间。」
不只是怪异的问题,即使是事件开端的打扫房间工作,扇学弟也很识相地帮我隐瞒。
这孩子就是可以这么贴心。
「一下子集中胸部,一下子屁股朝过来勾引我,接著一回头就用全力揍我,哈哈!那位学姊真的是变态耶。」
不准多嘴!
要是阿良良木学长担心到赶过来怎么办?
「嗯。羽学姊那件事吗?那个大奶怎么了?是。是……」
扇学弟一边说,一边跨过垃圾前往走廊。怎么回事,是不方便在我面前讨论的事情吗?羽川学姊那件事?所以他刚开始不想接电话?
总之,扇学弟走出房间了。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我却觉得被孤零零留下来。
即使是那种粗鲁的学弟,离开之后还是会寂寞啊……为了拭去这份寂寞(以及拭去粗鲁学弟可能对阿良良木学长乱讲话的不安),我再度面对密文,试著挤出假设。
我想想……「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这句问题以片假名写成,我解释成是为了增加相较于其他文章的独立性,这个想法本身应该没错,不过增加独立性的方式,应该不只是写成片假名这个方法。
像是画圈圈框起来,或是在旁边画线强调,暗示这段文字很特别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这里却使用「写片假名」这个手段,难道是基于某个原因吗?
将问题写成片假名的原因……非得以片假名写的原因?这么做导致句子出现「浊鸣」或「夜目刺客」这种不同解释的余地,扩大问题的广度,但若即使如此还是必须以片假名写成……
嗯。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思考方向不差,打算等扇学弟回来之后和他讨论,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走向这里的脚步声。
哎呀,比我预料的还早回来……我一直以为他离席,是因为要讨论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此心想的我抬头一看,走进我这间依然乱七八糟房间的人,不是扇学弟。理所当然般来访的,是身穿宽松运动服,一头像是惩罚自己般受损严重的褐发,单脚打石膏的少女。
010
「……这不只是兴趣恶劣,是狗屁不通了。可以别做这种事吗──妈妈?」
我的情绪无从宣泄,却还是如同整理般安抚,尽可能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这么说。
「话说,这是您第一次在白天出现吧?」
「呵……」
褐发少女嘲讽般扬起嘴角。
这种笑法完全是我记忆中的那名少女,国中时代熟识的沼地蜡花,但是接下来的语气明显不同。比起那个努力故做成熟,甚至逞强到疲累的那个老成恶魔,她更像是老谋深算的恶魔。
「瞧你一点都不惊讶,真无聊。你为什么知道?所谓的友情?还是亲情?」
「都不是。」
我不确定自己和沼地有没有友情,更不确定自己和母亲有没有亲情。我确信那家伙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在于那家伙已经毫无眷恋。
和我不一样。
「只在梦中还不够,终于侵蚀到现实了?妈妈。这么一来,我终于得定期去医院看病才行了。」
「放心啦,骏河。这并不是你脑袋有毛病。何况我也不是幽灵。总之,就当成只在你遇到困难才会登场,像是妖精之类的东西吧。」
妖精?
讲得真奇幻……
而且是以沼地的外型这么说,所以我受不了。
因为悖德感吗?我的心境变得有点怪。
「可是,我现在没遇到什么困难啊?」
不对,我正在遇到困难吧?
房间完全没打扫,和阿良良木学长无望和好,黏我的学弟令我招架不住,而且密文也没解开……
升学考试以及身体复健,真要说困难也没错。
像这样看,我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不顺遂。
「『顺遂的人生』这种想法,我不太能理解。所谓的人生,不就是『不知道会多么不顺遂』的东西吗?风险管理、损害控制……是一种减法。」
减法。
如果人生只能以减法评价,确实很难套用「一帆风顺」这种概念吧。
「以一百分满分活下去的人,应该没那么常见吧。咯咯,你不擅长数理?」
「不擅长……不过既然这么说,我其实不擅长念书本身。国文也是……我讨厌密文这种东西。」
我爱理不理地说。
该怎么说,与其说这是对母亲装冷漠的典型叛逆期女儿,更像是在母亲面前耍帅的典型青春期女儿吧。
「妈,为什么留这种密文给我?」
「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把这种木乃伊遗留给你。不是吗?」
身穿运动服的母亲,外型是少女的母亲,挂著像是沼地蠘花的笑容,从我手中抽走木乃伊手掌。大概只是印象问题吧,不过像这样看,就觉得她手中正是那个木乃伊应去的归宿。
如同恶魔的归宿,就应该在收藏家沼地蜡花的手中。
在拥有者卧烟远江的手中。
「不然的话,你好歹也可以说,把这种东西当成遗物留给你,造成你天大的麻烦啊?」
「我没要把话说得那么重……」
那个木乃伊造成的损害,我不会说责任要全部塞给母亲。我没这么不知耻。
何况(请容我不怕引来误解,毫无反省之意,任性地这么说)堪称正因为有那个木乃伊,我才得以和战场原学姊以及阿良良木学长结缘。
「不过,我无法好心认定您是基于善意留下那个给我,而且假设真是如此,我也不想连木乃伊的其他部位都收齐。」
即使以这种不讲理的外型现身,我也不打算出手搜集。我一边研究密文,一边讲得像是在辩解。
母亲像是嘲笑般,像是收藏家本人般,一脸笑咪咪的。
「你并不需要继承『这孩子』的意志。也不需要收拾我的负面遗产。那封信也不是写给你的。」
她这么说。
「正如你的推测,那是我连同隔扇送给你爸的东西,算是情书吧。」
「情书……」
扇学弟刚才说过将情书藏在屏风的故事……不过将隔扇当成情书赠送,已经不只是豪奢,而是豪放的故事了。
「毕竟那是我少女时代写的情书,所以内文也不小心写得太有个性了。」
「……就像是喜欢使用艰深汉字的国中生吧。」
我试著挖苦这么说,但母亲丝毫不以为意。
「就说是少女时代了,是爱现的年纪。当时我想拋弃卧烟家,那位哥哥想拋弃神原家。我们大概是在这一点意气相投吧。我送的这些隔扇,他隐瞒来历暗自使用,大概是对神原家的一点报复心态吧。」
忽然听到父母相识的经过,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听到不该听到的秘密般难为情。
话说,原来她以前称呼爸爸为「哥哥」?
我妈妈原来出乎意料是妹系角色?
「后来,我们就真的拋弃自己家了。」
「…………」
舍弃一切,彼此只剩下彼此。
不对,在那之后,他们生下了我。
「很可惜,迟钝的哥哥没发现信。不久之后,我也被禁止进入这里,所以也没办法回收隔扇。如此而已。那是一张没完成职责的藏宝图。就像是没发芽的故事,没回收的伏笔。」
母亲做结般这么说。
此时我第一次想到,她以我旧识劲敌的外型现身即使只是胡闹,但她变成他人外型的原因,或许是她不能以原本的外型出现在神原家。
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结界吧?
反过来说,她不惜伪装身分穿过这道结界,也想对我说某些事吧。
「……您果然想叫我搜集木乃伊吗?」
「还在讲这个?用不著做这种事。不然,我可以难得负一次责任,帮你撕掉那封信喔。只不过,你现在身处的逆境有多么危险,你应该要更清楚一点。」
卧烟远江说完耸了耸肩。
「多么危险……这我知道喔。因为扇学弟不小心许愿了。真是的,轻举妄动也要有个限度才对。为了保护那孩子,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开这篇密文。」
如同阿良良木学长昔日保护我到轻举妄动的程度。
「我不是在说这个……虽然也是在所难免,不过,你对那个少爷的认知还太天真了。」
她断然这么说。
那种像是恶意聚合体,像是毁灭思考化身的少年,母亲却说我对他的这份认知太天真,即使世界这么大,敢如此断定的也找不到第二人吧。我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
居然叫他「少爷」……
「分散的木乃伊,分布于日本各地的木乃伊。我的木乃伊究竟引发多么严重的不幸,你没有理解。」
居然说「我的木乃伊」……
虽然强烈主张自己的所有权,不过听这个说法,如同卧烟远江本身就是木乃伊。
「不,扇学弟好歹明白这一点喔。他像是恶整一样,亲切又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明过。不只是实现愿望自作自受的当事人,这场悲剧甚至会殃及周围……」
「这场悲剧,会继续连锁下去。」
卧烟远江打断我的话,这么说。
「因为,木乃伊会以愿望与不幸为粮食,如同癌细胞增殖。不过真正增殖的或许不是癌细胞,是愿望吧。」
母亲以沼地蜡花的动作,耸了耸肩。
「增……增殖?啊……」
我愣住了,草纸脱手落地。不只如此,还不禁当场起身。
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不过,听她这么指摘,我甚至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事?
没错,我向木乃伊许愿的时候,木乃伊回应我的愿望,然后「成长」了。本质是尸体的木乃伊会「成长」也挺奇妙的,总之,当初只有手掌部分的木乃伊,实现第一个愿望之后「延伸」到手肘。
如果实现第二个愿望,肯定会延伸到肩膀吧。如果实现第三个愿望,肯定会「延伸」得更完整吧。
「成长」……「再生」?
如同癌细胞……如同不死的吸血鬼?
咦……所以说,会怎么样?
四分五裂的木乃伊部位……要是在世界某处,实现我这种傻瓜的愿望……光是让当事人与周围惨兮兮还不够……还会迅速再生为「三倍以上」?
那么,实现三个愿望之后,悲剧不会就此结束,今后会以三倍的效力,让三倍的人们不幸?
三倍之后是九倍?九倍之后是八十一倍?八十一倍之后……这已经是不擅长数理的大脑处理不来的乘数。
在这样的过程中,如果比草纸还脆弱的木乃伊再度四分五裂分散各地,不幸蔓延的速度会像是病原菌……咦?
咦?这样很奇怪耶?
有这种事吗?
那个骗徒拿来的木乃伊头部已经成功处理掉,所以关于木乃伊的事件,我原本觉得就某种程度来说已经解决……但是这么一来,完全没解决吧?
本应处理掉的左手,为什么再度在我的房间找到?这个大问题也因而姑且获得解释。如果会无限再生、无限增殖,那么无论左手有几条,在原理上都没有矛盾之处。
最近才堆积起来的垃圾山,为什么会埋著我毫无印象的第二条木乃伊左手?这个问题当然还在……但至少数量的问题解决了。
不过,这个解决是新问题的火种。
照这个逻辑,头部也可能再生。我听过涡虫连脑部也可以轻松再生,如果是怪异就更不用说了。
「咯咯咯,我吓过头了吗?哎,我就姑且安慰你一下吧。可靠的专家早就开始行动,所以不会酿成什么大祸。」
她讲得像是把我的慌张当成好戏看,至少不像是以当事人身分感受到责任。
专家……忍野咩咩或贝木泥舟吗?
贝木泥舟确实拥有过木乃伊的部位……关于那颗头,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是从当事人那里直接拿到的,不过那个骗徒不一定没拥有其他部位!
骗徒真的是满嘴谎言。
「不过,某些部位连专家都找不到,没能回收,这也是事实。我想,应该再也没人会发现那些部位,假设被找到,应该也只有你这种家伙会找到吧。」
这番话可以解释成两个意思。
正因为我是卧烟远江的女儿,所以可能会寻找她的遗产;或是只有我这种傻瓜会不小心找到,不小心许愿。
如果是后者,那她根本没安慰到我。专家找不到,却只有傻瓜找得到的木乃伊部位?
想像得到的糟糕未来,糟糕到令我说不出话,但是面对这样的女儿,这个母亲毫无愧疚的样子。留下这种负面遗产的核心人物,我以为会以当事人身分提出一些主张,不过,应该没有吧。
死人不会说话。
她这样的人,真的一点都不需要那种消极、畏缩又爱哭的木乃伊吧。我隐约抱持这个感想。
「哎呀,那个黑暗少爷差不多要回来了。那么,我就此告辞。」
「咦?」
我冒出「要回去了?」的心情。这样的我,骨子里果然害怕寂寞吧。无论对方是谁,即使是无药可救的母亲,我也忍不住想依赖。
「以我的世界观,撞见那个少爷的话不太妙。可能会湮灭。」
「湮灭?」
居然把扇学弟讲得好像反物质……不,暗物质?
「总之,你没义务继承任何人的意志或遗志,也没有任何人希望你这么做。我来只是想说这个。因为你不是我,不是这个女生,更不是阿良良木小弟。我要抱怨一下,你想做事的时候动不动就拿我当藉口,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要做就以你自己的意志去做。要努力就以你自己的意义去努力吧。」
「以我自己的意义……」
努力吧。
感觉我这次首度受到母亲的激励。
「你不是别名『努力骏河妹』吗?」
「为……为什么知道这个绰号?」
那是我国中时代自己想的绰号!
「妈妈总是把女儿清楚看在眼里喔。咯咯咯。不过就我来说,这也是已经变浊的绰号就是了。」
「变浊……?」
如果连努力的行为都视为杂质,那她真的是正如传闻的天才。是个性超过强烈达到剧烈的一个角色。
这么一来,即使是母女,她和我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是的,神原骏河和卧烟远江是不同人。
事到如今,我察觉这个事实。
事到如今,才重新察觉。
「哎,无论要污要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过,如果只是普通的水,我可不能接受喔。」
「普通的……水……」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啊啊,没错没错。所以,如果你还会见到贝木,也帮我转达他一下。不要老是追著我的背影徘徊迷失。别担心,我在那个世界也和老公恩爱到不行。」
太难转达了吧!
应该说,我哪敢转达啊!
011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阿良良木学长讲好久。不过想到大奶学姊在海外陷入的困境,这也难免吧。可是伤脑筋了,只有这一次,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我也必须提供绵薄之力协助才行……哎呀,骏河学姊,看您表情莫名舒坦,怎么了吗?」
以手心转动手机,悠哉回来的扇学弟对我这么说,我不禁抚摸脸颊,确定自己是否露出这么舒坦的表情,然后回应他。
「不,没事。只是做了一个白日梦。而且,我见到两个怀念的脸孔。」
「啊?」
扇学弟一脸诧异。
不过,大概是认定我的变化和他无关吧。
「那么,骏河学姊,继续研究密文吧。」
他这么说。
「……电话里的事情没关系吗?阿良良木学长说了什么?」
「啊啊,请放心。阿良良木学长没有您担心的那么生气。最近联络不上他,是照例遇到一些麻烦事。不过遇到麻烦事的与其说是阿良良木学长,应该说是羽川学姊。」
阿良良木学长没我想像的那么生气,这个消息让我开心到想跳起来,不过我在这时候想确认的不是这一点,而是「羽川学姊遇到麻烦事」。
即使觉得她几乎不会出问题,不过既然是在海外陷入困境,我终究不能当成没听到。
「不,总之还不用插手。也就是観望。这是阿良良木学长也被迫进行困难判断的局面。以大奶学姊的状况,贸然去帮忙可能会帮倒忙,这是最让人进退两难的点。」
「…………」
总觉得话题的架构差太多了。
不,这边的话题规模也很可观。毕竟甚至暗示了木乃伊在全国各地无限增殖的可能性。
「总之呢,乳房太大会摇会弹又会重,当事人也意外地觉得碍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扇学弟以这番话做总结(一点都没总结到)。
「关于密文,我和愚笨的阿良良木学长聊著聊著,忽然想到一个假设……」
他开始回到刚才的讨论。
不过,我打断他的话语。
「啊啊,扇学弟,不用假设了。因为我解开了。得出结论了。」
「咦?」
黑暗少爷吃惊愣住的表情挺有看头的。我乘虚而入,让这个虚无的化身中了一记冷箭,所以表现得还算不错吧。
012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没什么好得意的。毕竟直到中途都是和扇学弟一起思考,而且要不是出现在白日梦的那个人给了露骨的提示,我这种傻瓜不可能得到这个解答。
虽然刚才说了很多,不过以她本人来看,那种密文只是玩心的产物,我却一直埋首研究而且解不开,她才会耐不住性子登场。这或许出乎意料是刚才那场白日梦的真相。
只不过,我正想对这个动不动就嚣张的学弟展现学姊的威严,所以我像是一切都由我自己想到般,做出充满明星架式的动作。
「首先,我想到的是……」
而且强调是我自己的功劳。
这样看起来或许反而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过扇学弟笑咪咪地彻底当个听众。他身为推理小说迷,当然喜欢饰演负责解谜的侦探,不过或许也不讨厌站在负责惊讶的华生助手立场。
「身体部位虽然罗列却没有网罗。你对这一点的解释,是推测没写到的部位才具备意义。」
「我确实说过。不过这个推理没什么成果。」
「是的。我们最后的结论是说,密文内容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算是网罗所有部位,不过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或许也可以反过来看。」
「反过来看?」
「换句话说,在排列整齐的文章中,或许重要的只有少许一两句,其他的字句都是幌子。没有网罗所有部位的原因,在于这原本就是不必要的幌子,只要句子够多,就足以成为称职的幌子。毕竟多到繁杂也不太好。」
此时,我不经意观察扇学弟的反应。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个模式啊。」
他很乾脆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常见的模式吗……
我还以为是我全新发现的。
「居然会这样……我还已经想到形容这种密文的崭新惯用句了。『藏树木最好的地方是森林』……」
「这句谚语早就有了。在推理界不只是惯用句,还是常套句。」
「真的假的?唔~~如果有惯用句能精准形容这种心情就好了……」
「啊啊,那就是『重新发明车轮』。」
原来真的有?
听众造诣比侦探高的解谜场景,这才真的是一种创新吧……我稍微消沉地思考这种事,此时扇学弟催促我说下去。「不过,问题在于密文里的哪一段文章,是作者意图隐藏讯息的重要文章,这很难锁定吧?」
真是成材的听众,成材的学弟。
「『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这句问题,不就是用来锁定目标的吗?」
「喔喔。那么,『ヨメ』应该变换成『读』吧?」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要稍微加工。」
「加工?」
扇学弟说著,再度阅读草纸内容。
虽然这么说,但只是重新浏览的程度。或许是因为自己饰演听众,要避免在这时候不小心察觉真相。
「我看过问题之后,也不知道哪段文章比较突出。不过以骏河学姊的说法,我这样是错的吧?」
总觉得他不经意拉高门槛……这或许是在为我暖场,但我不太习惯这种事,所以希望他不要过于挑唆。
紧张程度和球场上不一样。
「我依序说明吧,这句问题都以片假名写成,引起我的注意。我在你接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想强调这段文字是题目,绝对不愁没有手段可以用,极端来说,在开头写『题目』两个字,画个四角形框起来就够吧?」
「原来如此。四角。那么问题句的『四角』不是『死角』……」
「啊,不,错了错了,刚才是巧合。」
只是举个极端的例子,却搞得乱七八糟。
只有抓不到步调的缺点特别显眼……原本想让成材的学弟看看学姊成材的一面,但我开始觉得最好在拙劣的一面曝光之前赶快收尾。
「换句话说,骏河学姊推测这篇密文的某个要素,使得题目一定要用片假名写成?」
「嗯。我也想过,这或许只是凑巧混进来,别人写的无关句子……」
「因为片假名构造单纯,所以亲女儿也对于笔迹鉴定没自信?」
「就是这么回事。」
他的附和真是搔到痒处。我甚至认为他或许早就察觉真相,只是贴心为了我而假装不知道。
「可是,不是这样,片假名的单纯构造正是关键。因为构造单纯,才会选用片假名来写题目。」
「嗯……?愚昧如我,心里还是没有底……这是什么意思?反过,来说,因为构造会变得复杂,所以不能以汉字混合平假名写成,是这个意思吗……确实,『浊』这种字一般来说不会想自己手写。」
扇学弟这么说。
「毕竟数位机器普及之后,人类的手写技能著实退步了。总之,既然密文写到『踝』这个字,总不可能不会写『浊』这个字吧。不过,『浊』这个汉字乍看之下,还真不知道笔画数是几画。」
「就是这个。」
「啊?」
过度成材学弟的过度表现,我这个不成材的学姊至少不能放过。所以我抓住机会说下去。
「该注意的重点是笔画数。」
「笔画数……如果您在说『浊』这个字,那就是十六画啊?」
扇学弟说自己顿时听不懂,却随口这么说。这么漂亮的表现,使得我反而差点做出听众的反应,不过幸好「浊」的笔画数不重要。
这不是重点。
「我说的是片假名的笔画数。」
「片假名的笔画数……?这个嘛,唔~~我没深入想过这种事耶?」
这应该是真的。
如刚才所说,因为构造太单纯,所以片假名的笔画数,一般来说没人会去注意。不过既然是字就有笔画数,毫无例外。
「哎,片假名大多是一画或两画就写得完吧?」
「嗯。片假名大多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有三画的片假名,而且,在四十六音之中,只有两个片假名是四画。」
「喔~~原来有四画的……慢著,咦?」
此时,扇学弟骤然抬头。
如果这个反应是演技,那他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演员了。我就像在回应他,同样以装模作样的态度回应。
「是的,四画的平假名。」
013
严格来说,四画的片假名不只两个。如果包含浊音,数量就增加许多。例如「カ」变成「ガ」,「ス」变成「ズ」,两画的片假名加上浊音就变成四画。
不过,这时候不用思考这部分。
因为,题目的「ニゴリナキシカク」是「没有浊音的四画」。从一开始就可以排除浊音或半浊音。
「哈哈!我真是的。说到『浊』,我的想像力一直受限在液体或半液体,不过文字其实也可以浊。不是液体或半液体,是浊音与半浊音……」
「姑且说明一下以供参考,半浊音的片假名没有四画的。」
「啊~~这样啊~~还补充这一点供我参考啊,哎呀,佩服佩服。居然想得到这一点,不愧是骏河学姊,想法独树一帜。」
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几分当真,但我就率直收下他的称赞吧。虽说是母亲假扮成旧识劲敌现身给提示,不过那个提示有点难懂。
就算她说「努力骏河妹」是「变浊的绰号」,也很难立刻察觉这是在说「神原(かんぱる)」的第一个字加浊音会变成「加油(がんばる)」。请不要期待女儿这么心有灵犀。
「不过骏河学姊,关于题目的汉字变换,我已经理解了,但我难免有种『所以呢?』的感觉。就算要我们阅读四画的片假名……平假名就不行吗?平假名的构造也很单纯啊?」
扇学弟像是催促我说明般这么问。
「虽说同样单纯,不过平假名设计得比片假名复杂。事实上,除去浊音与半浊音,四画的平假名有四个。」
「四个……」
「对,四个。『き』、『た』、『な』、『ほ』这四个,这么一来,这个题目就无法成立。」
「这我不懂。无论两个还是四个,虽然称不上误差,不过认定差不多也是天经地义吧……」
「可是,『き』、『た』、『な』、『ほ』没办法组成有意义的字词吧?即使要读,也不知道从何读起。」
「哎,是没错。如果是『き』、『た』、『な』、『い』就可以组成『脏』这个字,刚好用来形容骏河学姊的房间。」
扇学弟讲出这个过分的感想,然后继续说。
「话说回来,没浊音的四画片假名是哪两个?」
「『ネ』与『ホ』。」
「『ネ』与『ホ』?『ネホ』?既然这样,这两个片假名同样组不出什么意义……因为没这种字……不对。」
扇学弟在这时候察觉了。或者是假装这时候才察觉。
没错。
这个题目,没指定要按照五十音的顺序。所以可以随意排列组合。『き』、『た』、『な』、『ほ』再怎么组合还是组不出任何字,不过『ネ』与『ホ』的话……」
「『ホ』、『ネ』……『骨』。」
扇学弟低声呢喃,接著看向草纸中央。
是的,罗列身体各部位的这篇文章,确实有一句提到「骨」。
如同埋没其中,却如同森林里的树木,不经意但确实写在上面。
「『束起骨架吧』。」
扇学弟朗读这一句。
「对于出题者来说,这篇字数颇多的文章,只有这句话重要,所以才会写下『ニゴリナキシカク』这个题目凸显吧。『阅读无浊点的四画』,换句话说就是『阅读「骨架」这一句』是吗?」
「怎……怎么样?」
我说完之后失去自信,战战兢兢询问扇学弟实际上怎么想。虽然曾经被拱为篮球社的王牌或是直江津高中的明星,但我基本上还是适合当副手……
「我没异议喔。应该说,我认为只有这种解释。我预先准备的其他假设,就在这时候正式全部作废吧。骏河学姊,我看走眼了。我原本以为您是一位更愚笨的人。」
最后一句相当多余,不过听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但我并不是不想听听其他假设就是了。我不免怀疑他刚才一边讲电话一边分心想到的推理其实和我大同小异,是为了我才刻意收回,不过这时候就让学弟舒服吹捧我一下吧。
「哈哈!仰慕的学姊没有想像中愚笨,我也放心了。那么,密文解读进入下一阶段了。在第二阶段,当成障眼法的文章已经排除,所以就思考我们该注视的这句内文是什么意思吧。『束起骨架』是吗……总不能真的把骨头束起来吧?如果留下来的是这句『集中胸部』该有多好……」
扇学弟打从心底不甘心般这么说,不过如果留下来的是这一句,这种恶劣的玩笑也应该适可而止。
不只是应该适可而止,也没必要进入下一阶段。别提什么第二阶段,我们已经等同于抵达终点。
「扇学弟,如果排除周围的文章阅读这句话,这里写的『骨架』未必要解读成生物的组成要素吧?」
我指向该处。原本用来隐藏这篇密文的隔扇。
开了一个洞,露出内部的隔扇。
如果日常生活就在使用,一般来说并不会特别注意,不过如同人类有内脏,隔扇也有内侧。
支撑隔扇,使其维持薄形长方体形态,以木材制成的「骨架」。
014
卧烟远江隐藏的讯息顺利地完全解读,事情就此结束……才怪。反倒是接下来才辛苦,是苦力。
是耗费劳力的工作。
首先,我们必须腾出拆解隔扇的工作空间,所以被迫重新开始清理房间。
虽说原本就是今天的主要计画,不过要空出一枚隔扇加上弹性空间的地板面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俗话说「醒著只要半张榻榻米,躺著只要一张榻榻米」形容人生要知足常乐,不过光是空出一枚隔扇的面积就很辛苦。
人生很辛苦。
然后我们使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最好能在事后再度组装回去)拆解隔扇,取出内部的木材,然后悉数横向排列。
排列。应该说束起。
束起骨架。像是竹帘那样。
这真的需要动用各种排列组合反覆摸索,不过研究到最后,我们完成了一张地图。将木条横向束成一片板子当成画布,再亲笔画成的一张地图。
如果将木条分开来看,只会看到上头画著几条神秘的黑线,不过只要连接起来就成为一幅画,说穿了就是以木条制作的立体拼图。所以我们解开像是拼图的密文之后,在最后挑战真正的拼图。如果这张地图又经过编码处理,我终究会半途而废吧,幸好这张地图看起来是正常的地图。标示的地点距离这里不远。
可以认定木乃伊部位就在这个场所吗?
真是的……
将密文藏在隔扇的胡闹行径,我一直以为没什么深刻的意义,原来真正的意义存在于这枚隔扇本身?那篇密文说穿了是说明书,是准则。
这是一张加上两层机关,甚至三层机关的「藏宝图」,虽然最后变得像是回到起点,不过,如果解开那篇密文,应该没人会想到拆掉隔扇,束起骨架,确认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吧。
「哈哈!那么,事件就此结束……是吗?真不错的头脑体操耶。」
扇学弟说。
回过神来,太阳不知何时早已下山。到最后,感觉整个下午都用来解谜了。拆开的隔扇塞满先前腾出来的空间,所以以印象来说,房间变得比清理之前还凌乱,就这样结束这一天……老实说,我也觉得今天白忙一场而感到空虚。
「别这么说,留到明天再清理就好吧?比清理之前还要散乱的感觉,是大扫除的必经仪式喔。我会继续帮忙,所以请不用这么气馁。总之,至少只有密文处理完毕,所以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
我摇头回应他的安慰。
「反倒是接下来才辛苦,是苦力。可能是耗费劳力的工作。」
「啊?什么意思?」
「因为,明天非得立刻前往这张地图标示的场所吧?得去回收部位才行。你不是也说过吗?必须在冒失的某人冒失使用之前,将木乃伊处分掉。」
「我确实这么说过……不过骏河学姊先前也说,始终只是要解开这篇密文而已,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原本以为明天得用别的方式煽动您。」
原来你明天想煽动我?因为名字有「扇」字?
真是的,这个学弟从头到尾都把别人的不幸当好戏看。
「为什么改变主意呢?我和阿良良木学长讲电话的时候发生某个事件,对您的心境造成冲击吗?您刚才说做了一个白日梦……」
我也不清楚。
确实,那个人让我知道事情多么严重,体认到我的认知太天真,但如果只有这样,我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多亏那场白曰梦,我才得以解开密文,这是千真万确的,而且那个人──那两个人反倒说我不需要去找木乃伊的部位。
不用继承沼地蜡花的意志。
不用继承卧烟远江的遗志。
那么,这就是我自己的坚持。
「清理房间的工作怎么办?惨到不忍卒睹的卧室,您居然要罪孽深重地扔著不管吗?」
扇学弟不知为何,以像是演讲的语气质询我。真的是当好戏在看。
啊啊,我知道了。
我一直深刻觉得,这男生的这种态度很像某人……原来如此,是像我。
和去年的神原骏河一模一样。
「向阿良良木学长道歉,哭著拜托他跟我和好,然后请他清理吧。因为我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我来著手整理自己的心情吧。无论是压力还是愿望,从今以后都别再累积吧。」
「…………」
我原本想成为阿良良木学长那样的人。想和那个人一样,成为对别人温柔的人,成为能拯救别人的人。不过,这果然是错的。无论再怎么崇拜,我也不是阿良良木历。既不是沼地蜡花,也不是卧烟远江,更不是战场原黑仪。我必须成为我自己。如果阿良良木学长是随时能为了看得见的某人、摸得到的某人而战斗的傻瓜,那我要成为随时能为了不认识的某人、在某处冒失犯错无法挽回的某人而战斗的傻瓜。
我要以这种方式超越阿良良木历。
成为我理想的神原骏河。
015
隔天,我和扇学弟前往地图标示的场所,展开一场堪称惊天动地暴虎冯河的大冒险,最后好不容易成功获得目标的木乃伊。
说来遗憾,虽然没被冒失又没概念的人抢先一步,不过位于该处的木乃伊部位比想像中还少。以五十音来说只有两音左右的一小部分。
即使我不说这样付出太多收获太少,不过想到今后的路多么漫长,我难免不耐烦。虽然也想就此放弃,但我在学弟面前发下那种豪语,现在只能忍著点。
总之,刚开始都是这么回事。
就以此为开端,一步一脚印,耐心收集恶魔的全身吧。毕竟在我的房间里,「没开封」的隔扇居然还多达七枚。
我高中生活的最后暑假,看来会成为至今最漫长的夏天。
有多少具身体都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