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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光源氏寄旅须磨(1 / 2)



「做得好啊,胧月夜。不——芦屋道满。」



朱雀院。



朱雀帝对跪坐在边廊外的六女公子这么说。



不对。



六女公子,只是她方便行动的伪装。



打从一开始,胧月夜和六女公子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右大臣的么女六女公子,就是芦屋道满。



「你的假《源氏物语》也写得不错嘛。虽然沉睡于北野的菅公解放失败,你的妙计依然成功解放了藏在伏见稻荷的前鬼和后鬼。一旦他们成为完全体,这个国家就要灭亡啦!哈!」



「…………」



道满依然维持六女公子的模样,只是——满面泪痕。



「道满,你在哭什么?我们的悲愿不是就要实现了吗?被人污染的这片土地就要获得净化了啊。从前,平将门和藤原纯友想从外部匡正这个国家而掀起战争,却以失败收场。然而成功消灭他们的朝中贵族,却完全不打算改善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直到今天都只想着中饱私囊。」



「…………」



「所以我们才会发誓继承平将门和藤原纯友的梦想,由内部毁灭这个国家,创造一个人们和不从之徒能和平共存的新国度啊。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完成他们的悲愿了,你还在哭什么呢?」



「……我不知道。」



「哼。我实在搞不懂女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总之,这次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登上帝位果然是很重要的一步棋呢。」



朱雀帝又恢复以前的野孩子扮相,在琉璃碟中盛满甜酒,对着夜空畅饮。



「今晚是胧月夜呢。」



「……胧月夜和六女公子……都已经不在了。」



「道满,你本来就不能让右大臣家的人继续保留那些假造的记忆吧。咒迟早会解开,对于从不存在的六女公子,还是计划一达成就早点让他们忘记来得好。」



六女公子就这么从平安京中忽然消失了。



正确而言,是道满从弘徽殿等右大臣家成员记忆中,削除了她以咒术植入的虚构公主六女公子的所有相关部分。



「将咒术所产生的虚构公主设为右大臣的女儿后,右大臣必定会利用六女公子,企图将她嫁给成为天皇的我,使右大臣家的权力更加屹立不摇;而实际上,事情也这么发展了。六条御息所起头的言灵之书《源氏物语》,力量还真是强大。」



当然,若没有道满那样的灵力,续写的《源氏物语》是不会拥有足以影响现实的力量。



「再来就是让右大臣他们目击六女公子和源氏幽会的场面,使源氏失势;同时利用他的力量,解除前鬼和后鬼的封印。」



计划近乎完美达成,让朱雀帝十分兴奋。



「我原本啊……是很想拉拢源氏,还为此请你在《源氏物语》中编了一段源氏之子即位的故事,但现实并没往那个方向走。他明明有那么强的力量,却没什么欲望。」



「…………」



「没能拉拢源氏虽然可惜,不过要骗他可就简单多了。他不懂得怀疑,请他找出御灵,他一口就答应了,而且我也成功引开了晴明。接着再让隐藏身分的胧月夜出场,佯称要陪他一起找御灵——之后只需要看着事情照计划进行就好了。」



「……真的是很完美的计划呢,朱雀。」



「不只是左大臣家的人,就连父亲和母亲都没发现我要和你暗中联手,毁灭这个国家。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还在作东宫的时候就已经怀有这样的野心了呢,哈!」



从一开始,朱雀帝本人就是援助芦屋道满破坏平安京的幕后黑手。



东宫时期的粗野模样,全都是为了掩饰野心所演的戏。



朱雀帝相当年轻,说是小孩子也行。



但他继承了藤原右大臣的强韧意志。



同时,源自童真的纯粹正义感和对于理想的渴望,推动着朱雀帝这个等同由强烈意志构成的人。



有藤原家才有皇朝。



有贵族才有国家。



平安京只是空有平安之名,大门的罗城门边到处都是妖鬼盗贼。贫困的百姓在死去后,甚至无力火葬,只能草草掩埋在鸟部野(注:平安时代的三大弃尸场之一)。



违抗藤原家的不从之徒,全都被一一铲除。



叛乱者就算死了,也要被当作御灵继续利用。



就是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时代,让朱雀帝极为愤慨。



「那些驱逐原先住在这土地上的不从之徒,建造这充满伪善欺瞒的虚荣之都的人,才真正该死。四神相应的城市和御灵,全都是为了人的私欲而榨干大地之气,使神灵接连消逝的元凶啊。」



若光听到这番话,多半会拍拍朱雀的肩膀说:「每个人都有这么中二的时期,以后慢慢就会好了。」不过他现在正忙着准备退居须磨的相关事宜。



「而且朝廷对于将门、纯友之乱的处理方式,摆明没有和不从之徒和平共处的意思。」



朱雀帝激动得大声说:



「人们从大地抢来的东西,就应该悉数归还大地!」



朱雀帝已经看不下去了。



将国家、人民和大地都视为私物的藤原两家,干脆都毁灭算了。



放纵藤原家的平安京人,也该随同藤原家一起毁灭。



他就是这么愤慨。



朱雀帝要的并不是自己亲政。



也不是掌握大权。



而是将人们长年相争而遍地怨念怨灵的这个国家毁灭,使大地还原成一张白纸。



将整个平安京化为埋葬自己的巨大陵墓。



将一切的一切,都随自己体内流动的藤原家之血毁灭。



这是种压抑已久的情感。



是种无可限量的意志之力。



誓将自己和平安京一起毁灭——



若不是心灵纯真的少年,不会有这样的愤怒、野心



没人发现朱雀帝怀抱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道满,如果不让源氏逃到须磨,直接摘了他的宫位、流放太宰府,结果就堪称完美了。源氏和晴明一定是想到播磨拦截前鬼和后鬼,为什么你还要让他去须磨呢?」



道满没有回答。



只是在朦胧的月光下,用小小的手掩面哭泣。



不停哭泣。



年少的朱雀帝,还理解不了道满为何而哭。



朱雀帝无法消去胧月夜欺骗了紫、背叛了光而不得不永远离开他们的悲伤。



对朱雀帝而言,世界非常单纯。



就只有自己,以及其他。



不是自己错,就是世界错。



非黑即白。



然而道满、胧月夜、六女公子的悲伤根源,复杂得连她本人都理不出头绪。



自己——



是憎恨、诅咒平安京的漂泊阴阳师,芦屋道满吗?



还是紫的朋友,为揭开平安京之谜而四处探险的胧月夜?



抑或是被右大臣家百般呵护的六女公子?



连道满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胧月夜。



六女公子。



全都不过是泡影般的幻梦。



所能明白的就这么多。



察知这点的那一刻起——



道满就再也压抑不住满眶的泪水。



「道满啊,晴明不是都和你正眼对看了吗,怎么没当场拆穿你呀?害我心里凉了半截。想不到晴明这么早就出了铸造场,还以为计划会功亏一篑呢。为什么晴明不在所有人面前公布你的真实身分呢——」



这问题,道满无法回答。



「是晴明想要一个去须磨的藉口吗?是不是认为降伏重获自由的前鬼和后鬼,比揭穿你的身分更重要呢?」



朱雀帝对道满接连提问。



对于无法理解道满为何流泪,朱雀帝开始有所不安。



「……因为晴明……」



几个字慢慢溜出了道满的嘴。



「晴明眼里的梦,还在延续。」



朱雀帝不知该回答什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不耐。







光一行人就要离开晴明的宅邸,前往须磨。



「源氏公子!晴明的屋子就交给我藤原中将来打理吧。哎呀哎呀,竟然把整屋子的女人都带到须磨去,真不愧是风流贵公子啊。」



「大哥,你应该不是想把这里当作你爱的小巢,包养那种地方的女人吧?」



「葵,你在说什么傻话,太多心了吧?」



葵的兄长藤原中将,一大早就来为光等人送行。



还带了几个家丁帮忙他们搬运行李。



「藤原哥,要是和我太接近,小心也被他们陷害喔。」



「源氏公子,你就别在意那种芝麻小事了,我可是你们这边的耶。」



「呜,藤原哥还是一样对人那么好。就算我落魄了,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切。」



「我过不久就会到须磨找你们玩,好好等着吧。」



「嗯,我知道了!」



「光公子,大哥他只是想到须磨海边亲近当地的姑娘而已啊!他才不是好人,只是个单纯的色胚。」



「她怎么还是这样?你真的要带她去吗?」见到葵还是一副母老虎口气,藤原中将无奈地叹息。



「带这种的到须磨去,你可就没得玩罗。」



「大概吧……可是不让她去,她也会硬跟来吧……」



「光公子,你怎么这么说?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要对我这个即使你落魄了,也要跟你去须磨的未婚妻表达感激之情才对吧?」



「说不定以后就再也回不了京城罗?」



「哎呀,我是不知道须磨是什么样的地方啦,不过至少还能住人吧?只要住得安稳,哪里都是京城嘛。喔,呵呵呵!」



「唉。葵这个天生娇贵的公主能不能习惯乡下生活,还真让人担心啊。」



当光即将被剥夺官位,并成为被流放到太宰府的罪人时,机灵的晴明主动辞官,要带光一起去须磨隐居,才免了流放之灾。



不过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降伏前鬼和后鬼。



晴明表示,前鬼和后鬼会为了成为完全体而前往播磨。



须磨在摄津的最西边,



再往西走,就是播磨的土地。



也就是阴阳师的大本营。



「源氏公子,我感觉须磨好像会有可爱到极点的美姑娘耶!」



「嘘!要是被葵听见,我又要捱骂了啦。」



「比起城里那些世故的女孩,乡下的纯朴村姑说不定比较可爱喔。而且不知为何,乡下地方没事就会出几个难以置信的绝世美女呢!」



「我的天啊。藤原哥,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别这样夸我嘛,哈哈哈!」



「说不定,像藤原哥这样逍遥自在、四处玩乐的人,反而容易在政治斗争中生存下来,最后掌握朝廷大权呢。」



「我对那种麻烦事才没兴趣呢。我啊,不过是个为了和美女谱出梦幻恋曲而脱离现实的男人罢了♪」



「既然这样,你找到心目中的对象了吗?」



「还没找到……啊——!难道我终究注定要为爱漂泊一生吗?」



「哇啊,冷静点啊,藤原哥!」



「对了!我来拜托六条御息所写本《藤原中将物语》好了!让全京都知道我的风流传说后,我就能和源氏公子对抗了!」



不需要自己踏进言灵和谣言的地狱吧——光心想。



来送行的不只藤原中将一个。



「晴明,要降伏那种大角色,你还得用上这对灵剑呢。拿去吧。」



贺茂保宪也带着刚完成的一双灵剑登门拜访。



「给我?应该送进宫里吧?」



「皇宫都烧掉了,重建还得花上好些时日吧?这段期间,晴明你就把灵剑拿去用,不必担心。」



「这样啊,多谢费心。」



晴明就此接下了灵剑。



已经没有余裕推托了。



一旦前鬼和后鬼成为完全体,就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阻止他们。



非待赶在那之前降伏他们不可。



「右大臣他们还真是群笨蛋。看来是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少了晴明的平安京会变得有多危险呢。」



「什么话,京里不是还有你吗?良源也还在啊。」



「我实在不怎么喜欢和妖怪打斗之类的事呢,那是晴明你的工作。」



窸窸窣窣。



晴明感到奇怪的视线,向背后望去。



只见良源手抱双六棋,躲在土墙后面。



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完全不见平常冷静的样子。



「那是怎样?喂,保宪,那家伙怎么会来这里?」



「他好像是想送双六棋给他心爱的紫姑娘,可是太害羞了,不敢出来。」



「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准没有好事……」



「别管良源了。晴明,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说想要查一件事吗?」



晴明望向天空,眨了眨眼。



「……或许不查还比较好呢。一旦照亮了黑暗,胧月夜就不复存在了吧……」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



「哼~算了。既然晴明自己不要……」



「?」



「呵呵呵。我就自己收下源氏公子啦。现在他丢了官,价格便宜得很呢。看他那么失落的样子,只要有个温柔的大姊姊对他好,一定马上就能牵走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想被我咒杀吗!」



晴明举起一把灵剑冲向保宪。



「这样不行吧?用了剑就不是咒杀,而是刺杀或斩杀喔,晴明!」



「你你你你闭嘴!」



之后——



结果良源还是将双六棋送给紫了。



不过他没有胆量直接交到紫的手上,所以是——



「……呜呜呜……没有半个人是特地来为我送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只是个没落贵族家的女儿,还是终日闭门不出的阴森女呢……呜呜……」



良源靠近沮丧地瘫坐在庭院里的六条。



「呃,这个只六棋给你。」



并对她这么说。



「哎呀。谢谢你,想不到这平安京里还有人会关心我!」



「住口,这东西才不是给你这个长了胸部的女人!我是要你帮我交给可爱的紫姑娘!」



「……唔呼呼……原来是这样啊……果然不会有人来替我送行呢……谁教我的朋友就是这么少呢……」



隆隆隆隆隆隆……



「唔,不妙!有鬼趁我和女人说话分心,跑出来作乱了!恶灵退散!」



「唔呼呼……唔呼呼呼……紫,」



摇晃。



六条捧着沉甸甸的双六棋组,摇摇晃晃地向紫走去,鬼影也一并跟上。



「……是那个女人的影子变成恶鬼的形象吗?六条御息所真是太可怕了。」



时间在众人各自惜别之中,飞快流逝。



等到光等人正式上路,已经是午后的事了。



「猫魄,要走罗!迈向打鬼之旅!」



「就算是天涯海角,咱家都会跟随主人!」



「只是说到打鬼,吉备好像比播磨更有感觉耶。算了,就这样吧!」



「喔喔?吉备这地方那么有打鬼的气氛吗?」



「可是没有狗、猴子和雉鸡,仆人只有一只猫,感觉怪怪的,不过算了!」



「呃啊!主人是说咱家不够资格吗?居然说狗比较好……咱家就此与主人拜别,悬梁自尽去也!」



「啊~骗你的骗你的啦。我很信赖猫魄喔♪」



「猫魄收到!嗯——咱家忽然全身充满干劲啊!」



「拯救平安京的冒险之旅现在才刚要开始呢,猫魄!没错,我一定是为了这场冒险,才被召唤来平安京!」



领头的牛车由猫魄驱驾,车里坐的是紫、葵和六条。



后面的牛车并没有牛。



那是晴明的牛车。



晴明和光单独其乘。



「晴明,慢走喔♪」



「找出须磨第一的美少女吧,源氏公子!」



「……紫姑娘……被偷情成性的假光源氏连累,何其可怜啊……我良源一定会永远守护你……!」



有惧于右大臣家的权势,送行的人并不多;不过在一个混进来的长发和尚搅和下,场面一点也不冷清。



前往须磨的旅途,就此启程。







「话说,空蝉跑到哪里去啦,晴明?」



「就在那里。」



「咦?」



晴明和光在车棚内,比邻而坐。



对面座位。



不知何时有个身披破布的娇小女孩,缩着身子坐在那里。



是空蝉。



过去曾在路上错身过几次的乞丐样女孩。



「……失策啊,失策啊。」



空蝉似乎满怀歉意地对晴明这么说。



她的脸还是整个盖在破布底下,看不清楚。



「不。这只是道满占尽优势,不是您的错。」



据说晴明和空蝉是旧识。



不过她们的关系不像是朋友。



晴明的语气有如是与师长对话一般。



「都怪晴明自己处事不周。如我能早点下定决心,就不至于发生这种事了。」



「晴明,那个人……源氏公子他——」



「没关系,我心领了。我自己会确定。」



「那就好,那就好。」



「确定?晴明、空蝉,你们在说什么啊………」



「光,你别急,很快就会知道了。」



「空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晴明的态度会这么恭敬啊?」



「光,你那是什么意思?」



「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呼……



破布飘落到晴明和光的脚下。



底下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光捡起破布问:



「晴明,空蝉怎么不见了?」



「空蝉的肉体藏在高野山上的洞窟里,不会轻易出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她的灵魂罢了。」



「还有这种术啊?」



「空蝉这个人很容易害羞又非常怕生,不敢直接面对陌生人,所以把灵魂附在破布上,有机会就露个面。」



「这样还算是人吗?」



「我也不知道。以前她自称空海时还算是人吧。改名空蝉之后,就觉得她已经接近神佛的境界了。」



奇怪?好像在哪听过空海这名字,是谁呀?



等等,这该不会又是晴明想唬弄我而编的故事吧?



晴明这次又准备了什么样的花招来拐我中陷阱?



不知为何,自己开始会对这种事感到兴奋了。这样的我是不是很糟糕啊?



光想从晴明的狐耳推测反应,但它们不时小幅抽动,看不出晴明现在想些什么。



「是我请空蝉守护伏见稻荷的前鬼和后鬼。不过空蝉一时误会,把你当成了攻击目标,才会让道满趁虚而入。」



「这样说来,她第一个攻击的对象确实是我呢。可是中间就突然丢下我,跑去追胧月夜了。」



「因为你身为我的式神却和道满在一起,所以她以为——应该说,是她的人偶以为你倒戈了。」



「这样啊。原来是因为我没发现胧月夜的真面目就是道满,还儍傻地跟她一起组成探险队,跑去伏见稻荷。嗯……」



「本来我才是最该亲自守护那里的人,可是我讨厩稻荷神社,在那里无法充分发挥力量。」



看来晴明对稻荷神社的厌恶程度还挺严重的嘛——光心想。



「于是空蝉构筑了一个结界,让她可以在远处提供气,使人偶自行动作,就算人不在也能保护伏见稻荷。」



「嗯。」



「那些人偶没有生命,只是接受了空蝉的气。说不定有些久而久之就成了付丧神,真的有了自己的灵魂和意识呢。」



「空蝉那么厉害,或许真的有可能吧。可是,你说这些做什么啊?」



「……因为你也许……是我心中产生的幻象。」



「咦?」



光起初还心想:「原来是这样啊!」差点相信。



然后在下个瞬间全身发寒。



难道我过去所有的记忆都是晴明编造的?其实我从来都没经历过那些事?仅是这么想像,心脏就快要冻结了。



当然,只要仔细想想——不,不用仔细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晴明,不要开这么恶质的玩笑啦!」



「你有想过,为什么言灵在这个世界的力量会这么强大吗?」



「不就是因为在平安时代吗?」



「假如你是我藉言灵之力所创造的,一种梦般的产物——」



「我?我当然是我啊!我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连你心里在想什么都看不透的普通人耶!而且我的过去还是一大堆帮紫擦屁股的黑历史。很抱歉,我真的是在与晴明无关的世界长大的横滨人啊。」



「…………」



「就因为这样,我才会因为太过在意你,而犯下这次的愚蠢错误啊。假如我是晴明作梦的产物,一定不会这么失败,还被那种无聊的念头困扰这么久呢。」



「光……」



「抱歉,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光按住鼻子,忍下喷嚏。



情绪不知怎地突然乱成一团。



「这次我从都到尾都被道满牵着鼻子走,真是太难看了。好不容易见到空蝉,结果对于你的过去却一个字都没问到。可是看情况,大概也不怎么适合吧……」



当光搔着头这么说时——



「哼。既然你还不死心,我就让你看着吧。」



「咦?」



光突然慌张得连连打喷嚏,被晴明瞪了一眼。



「晴明,不、不需要啦。事情就是因为我不等你回来就急着想找空蝉,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蠢材,我现在这么大方要让你看的意思,就是以免你日后再犯类似的错啊。这都是为了维护平安京的和平,可是——」



「可是?」



晴明递出一样东西。



式王子魔还珠。



「怎么还来啊?」光对于懒得想梗的晴明有些火大。



「光,这珠子真正的名字和你所知的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式王子魔环咒,才是这珠子真正的名字。」



「抱歉,你是说同音异字吗?我听起来都一样耶。」



「是环不是还,是咒不是珠。」



「听起来还是都差不多啊……」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秘宝。」



「这句话好像也听过好几次了。」



「只要我们同时念咒,就能藉珠子的力量融合彼此的意识;当你的意识混进了我的意识当中,就能窥见我的过去。」



「这句话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这术的难度并不低,不过我俩气性相近,现在你体内又有我的血,所以成功率应该很高才对。」



光弄糊涂了——这是刻意重复上次用来骗我的那些话,引诱让我胡思乱想,误以为「看来这次是真的」的高级心理陷阱吗?



「呃……所以说,你接下来还要说——一旦使用,无论成功与否,珠子都会破碎,再也不能用了?」



「就是那样。所以,我真的很不希望用到这个东西。」



晴明的表情变得紧绷起来。



是害怕的表情。



狐耳也微微颤抖着。



突然间——



光发现晴明不是在扯谎开玩笑,不禁坐正。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所以我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让这对珠子碎掉。你懂吗,光?」



「只要我发誓不回去原来的世界就行了吧,睛明?」



「不必了,不发那种誓也行。」



「为什么不必了?」



「……因为假如你成功使用了这对珠子,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会和我结下深重的咒。所以,我一直很犹豫该不该用。」



「咒啊。的确,既然连晴明的过去都看了,恐怕很难说声:『我都满足罗』就跑回横滨去吧。」



「不过,一旦你使用失败,咒就会消失。对你而言,或许这样还比较好吧。」



一旦失败,咒就会消失?



光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晴明说出了事实,同时也掺了一些谎话。



晴明其实是想结下那个咒的。



嘴上却说咒消失了或许比较好。



因为心里害怕咒会消失,才事先说出这样的话,给自己退路。



无论等在未来的是何种结果,光都不想伤害晴明。



「晴明。」



「干、干嘛?」



「我想,我跟你之间的咒应该不可能会消失。」



「是、是吗?」



「虽然我水原光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可是自从你召唤我来到平安京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式神了。不知道为什么,打从一开始,我就有预感自己注定会跟你结下这样的咒。」



「小心你事后会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呢。」



「光……」



两人在车棚中比邻而坐。



光一颗。



晴明一颗。



各自将珠子握在掌心。



「晴明,如果需要一个方式来认证我真的是你的式神,一定就是这个吧。」



「……就是这样。假如我能早点拿出勇气,空蝉早就能阻止道满了。」



「现在也还不算晚呀,晴明。」



「……是啊。」



「我们开始吧。」



「……嗯。」



晴明开始咏唱咒语。



光闭上了双眼。







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晴明家的边廊上。



「咦?」



自己的确是在晴明那熟悉的宅邸里。



不过——



他没见过这位坐在眼前静静饮酒,五官像狐狸的男子。



男子似笑非笑,表情古怪。



这位年轻贵族眉清目秀,却似乎缺乏表情。



和晴明有些神似。



「哦?这真是不得了,竟然有人能这么轻易就穿过我的结界啊。」



糟糕。还来不及自我介绍,对方就先开口了。



该以本名自称呢,还是——



「这个,我……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是安倍晴明的式神。」



「这样啊,从阴界不小心闯进来的吗?你是用了那个珠子吧?」



「阴界?」



这位贵族不像是坏人。



带点揶揄、讽刺的口吻,还有那狐狸般的笑容,实在和晴明很像。



不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性。



「我是想看主人安倍晴明的过去,结果……」



「喔?主人的过去?真是个大胆的式神呢。」



「伤脑筋,这里是晴明的家没错,可是感觉上又有点不一样。我到底来到什么地方了啊?」



「认真解释起来恐怕太过艰深,你也听不懂。我就姑且说,这里是和你之前来的世界很像的异世界吧。」



「以前听紫说过,太阳的另一面还有一个地球,是类似这个意思吗……」



「技术不够纯熟的人用了复杂的术,偶尔会打乱世界的界线,造出一条连接界线两边的路。你多半就是从那条路闯进来的。」



「所以说,我迷路了吗?」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而且还是超越次元的迷路……?



那我要怎么回去啊,晴明——



不对不对,这些东西一定又是晴明弄出来骗我的,我只是又又又上了晴明的当而已。



快这样说啊,晴明!



「嗯,瞧你一副胡思乱想的样子。很不巧,这都是真的。」



「咦咦咦咦咦?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因为全都写在脸上了嘛。字都浮现在你的皮肤表面罗。」



「咦咦咦咦咦!」



「骗你的。」



这种对话方式,我好像领教过不少次——一阵不悦的既视感侵袭了光。



「麻烦你以后有机会再开这种玩笑啦!我现在一定要赶快回到那个世界去,我该怎么办才好?」



「受不了。那边的晴明真是不成气候,还要我来收拾。」



「你认识晴明吗?」



「也不是认不认识……毕竟我也是个阴阳师嘛。」



「阴阳师!」



贵族啜了口酒,眯起眼说:



「想知道安倍晴明的过去,非得先了解阴阳道和安倍晴明的关连不可。」



「好、好的。」



「所谓的阴阳道,是从前的遣唐使——大学者吉备真备从西方大陆的大唐国带回兵书时,根据他一并取回的道教和多种杂术并融合这国家的风土,所创造出来的独特咒术系统,而那已经是安倍晴明出生前两百多年的事了。」



「这样啊。」



「吉备真备在大唐时,受了一位名叫阿倍仲麻吕的日本人前辈不少照顾。这位阿倍仲麻吕虽然回不了故乡,在大唐国终其一生,不过据说他曾拜托吉备真备回国后,照顾他的家人。」



「一生都在大唐……」



「安倍晴明的父亲,就是那位阿倍仲麻吕多年后的子孙;而阴阳道大家贺茂家,则是吉备真备的子孙。贺茂家会这么轻易就收安倍晴明为弟子,就是因为道祖吉备真备曾经预言,阴阳道将会因阿倍仲麻吕子孙的出现而宣告完成。」



「这个子孙就是安倍晴明吗?」



「没错。」



「吉备真备为什么会留下『安倍晴明将完成阴阳道』的预言呢?」



「因为九尾妖狐。」



「咦?九尾妖狐?」



「吉备真备不只将兵书和道教从大唐带回了日本,还带回了妖狐『九尾妖狐』。」



「他带妖狐回来?」



「是的,吉备真备虽然是个学者,却怀有毁灭藤原家、篡夺大权的野心。他就是为了这样的野心,才从大唐吸收了各种关于作战的必要最新资讯吧。所以,他也仰仗了名震大唐的大妖——九尾妖狐的灵力。」



「他、他打算篡位?」



「其实,吉备真备和藤原家之间的权力斗争一直都很激烈。第一号政敌藤原广嗣从太宰府举兵,却遭吉备真备击败;第二号政敌藤原仲麻吕虽成功将吉备真备贬谪到太宰府,吉备真备却反而将太宰府建为防御要塞,变得更为强大。无计可施的仲麻吕和广嗣一样兴起叛军,可是还是被吉备真备消灭了。」



「我……我学的日本史好像没有这段故事耶……」



「因为最后还是专精于政治的藤原家赢了呀。当吉备真备只差一步就能登上帝位时,他的盟友道镜被藤原家谋害而遭到流放,导致吉备真备失势。最后,他只能像只被拔除羽翼的鸟一样挣扎着死去。」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啊。」



「吉备真备是个伟大学者,他善用头脑学习兵法和阴阳术,成为这国家最强的人,所以在沙场上战无不胜。只论征战,藤原家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吉备真备。」



光现在才晓得,以为是用来守护国都的阴阳道起初恰好相反,和以攻克敌人为目的的兵法是同类。



「因此藤原家发誓,再也不让任何学者登上左右大臣之位。之后以学者身分成为右大臣的菅原道真会遭到贬谪,也是因为藤原家害怕他成为第二个吉备真备。可是结果弄巧成拙,让菅原道真变成了大怨灵……不小心说远了,我们的主题是安倍晴明吧。」



贵族微笑着说:



「吉备真备预言阿倍仲麻吕的子孙将完成阴阳道,并不是为了报答阿倍仲麻吕的恩情。」



「那是为了什么呢?」



「吉备真备带回这国家的九尾妖狐,在离开他之后就化为了狐仙,在这国家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后来更爱上了阿倍仲麻吕的子孙安倍保名,就化为人形改名葛叶,与他成亲生子。」



「那孩子该不会就是——?」



「没错,就是安倍晴明。晴明的父亲虽然是人类,母亲却是狐仙,而且还是传说中倾覆大唐天竺的最强妖怪九尾妖狐。所以安倍晴明也是一出生就拥有绝顶灵力的预言之子。若是有意毁灭这个国家,这国家就非亡不可了。」



「…………」



「然而若想成为百姓的守护者,就算是五百年后,这国家都能屹立不摇。要成为散布黑暗的恶鬼还是救世之神,全都在晴明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