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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历‧山(2 / 2)




「是吗?不是『龙』?」



「嗯。另一个主角叫作『拳』。哎,这是以前的设定,现在可能换了。说到设定,阿良良木学长……」



屋顶的小扇没看著我,而是从那个高度眺望整座城镇(但我不确定从那个高度是否能将我居住的城镇尽收眼底)对我说。



「接下来不是龙,是蛇的话题。可以吗?」



「啊啊……关于你现在踩在脚下的蛇神吗?」



「蛇神具备代表性,不过用不著尊称为神,蛇经常被视为神圣的生物,您知道这股风潮怎么诞生的吗?」



「将蛇视为神圣的生物……」



嗯。



蛇虽然可怕,不过「蛇神」的形象确实不突兀。只是我没深入思考过原因。



「又不是牛或马这种有助于人类生活的动物,和人类也不算亲近。若要说是爬虫类,应该也有其他候补。学长觉得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



「请想想十二生肖吧。依序是鼠、牛、虎、兔、龙、蛇……不过仔细想想,是不是不太对?蛇在龙之后上台,这样很难表现吧?顶多只能说『这真的是龙头蛇尾』博观众一笑。」



「我觉得十二生肖并不是用来博观众一笑的舞台……」



我抬头说。



这个角度出乎意料难交谈。学妹从高处俯视,至少不会愉快到令我雀跃。



「我不懂。为什么?有什么由来吗?像是关于蛇的神话……」



「不,关于蛇的神话当然有,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山,但我在这里问的是蛇为什么可以成为神话的主角。」



她说的「在这里问」应该是在神社上面问吧。我开始思索,应该说开始搜寻记忆。如果是这方面的话题,我就算已经听羽川或忍野说过也不奇怪。



「记得……对了。因为蛇象徵著不死或复活吧?」



「喔,突然就讲出正确答案?」



小扇点头回应。



不过她点头的时候没看著我,所以我难以判断她是真的点头,还是纯粹换个角度欣赏风景。



「了不起,考生就是不一样。」



「不过……就算你称赞了不起,大学考试也不考这种知识。」



「蛇经由脱皮而成长,而且没有手脚,外型没有凹凸,所以脱皮之后的皮是以简单易懂,说穿了就是以直截了当的形态残留下来。考虑到蛇这种生物本身的隐密性,脱皮之后的皮甚至可能比蛇本身还显眼。」



「…………」



「总之,在生物学不像现在发达的时代,要是观察蛇脱皮的样子,不免会让人将蛇视为神圣的生物呢。」



不死、复活。



以及神圣吗……



「可是小扇,那是……」



「嗯,是的。脱皮是蛇的生理现象,和不死的特性无关。此外,虽然蛇给人的形象是生命力很强,实际上却没那么强。」



「如同鬣狗的形象?」



「说得也是,嗯。所以刚开始会造成误会。不过就算这么说,蛇拥有的神圣形象,事到如今在现实层面也不可能去除吧?」



「…………」



「在现代的日本社会,基本上没人不知道蛇会脱皮,因为生物课就会教。即使如此,大家内心某处依然留著对蛇的敬畏之意,轻易就接受『蛇神』这种词,丝毫不觉得突兀。」



初期设定出错。



不对,不是出错,只是时代不同罢了。



「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您觉得以科学解析信仰很不识趣?觉得我说得很俗气?不过翻开历史,因为信仰根据不充分,使得许多人在不讲理、没道理的状况下受罚或遭到处刑的例子,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山喔。」



「……又可以堆成一座山?」



「也就是说,该切除的话就应该理性切除。不用担心,正如刚才所说,再怎么不识趣地进行解析,一度产生的信心不会因为逻辑或理论而消失。」



「…………」



这种事我上个月就听过了。



是关于妹妹的事。



茶道社室出现的幽灵,「第八人」茶道社员的存在,我妹以逻辑否定,从头到尾彻底否定。以那个妹妹的作风,应该是毫不客气否定到令人质疑「你做到这种程度?」的程度。



但是,这么做没意义。



无论她怎么说,其他的茶道社社员也一直相信「第八人」的存在。如果只限于那个场合,反倒是月火特异独行。



「沙丁鱼头都能当成信仰,蛇皮也能当成信仰。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喔,阿良良木学长。以数千年、数万年为单位植入身体的本能,没办法以区区数百年的科学根据推翻。重视心理更胜于真理,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类社会。」



「……不过,这种东西也总有一天会改变吧……?只要累积数百年、数千年的科学根据,人类将会重视真理更胜于心理吗?」



「会吧。迟早的事。不过重视真理更胜于心理的人,今后是否可以继续称为人类,我打从心底抱持疑问就是了。」



小扇说。



关于这方面,我也抱持相同的想法。



或者说,抱持相同的心理。



「总之,今后的事情今后再想,我等阿良良木学长死掉之后再想。」



小扇面不改色讲得好像她会比具备吸血鬼特性的我长寿许多,切换话题。



「现在的问题是要为这间神社收拾善后。为这间一千多年前就供奉一千多岁蛇神的北白蛇神社收拾善后。也可以说是为叔叔收拾善后吧。」



「什么意思?既然已经不是堆积脏东西的状态,不就已经解决了吗?」



我与神原完成「跑腿任务」之后,这件事本身肯定已经结束。



「没结束。反倒刚开始。」



「慢著,就算你事到如今讲这种常见的台词……」



第一个讲这句台词的人是谁?



和「我们的冒险从现在开始」并列为最想知道出处的台词。



「不,真的没结束喔。因为叔叔使用的是柔道的受身手法。只有防御,没有攻击。」



「这……忍野确实不是主动攻击的类型啦。」



「讲得简单一点,名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台风袭击这座城镇时,叔叔成功为这个事件收拾善后。这确实防范妖怪大战争于未然,叔叔身为怪异专家立下了功劳,不对,是大功劳。可是今后呢?我觉得这是叔叔天真的一面……要是今后又有刃下心等级的怪异来访,叔叔没做好预防措施吧?」



「…………」



将那张符咒托付我保管的人物,也说过类似的话。应该说那个人是讲完这番话之后,才将那张符咒托付我保管。



可是……



「我认为在确保当前安全之后,接下来应该处理聚集地本身。因为只要没有聚集地,『脏东西』就无从聚集在那里了。」



「嗯……哎,我懂。不过这已经不是独力做得到的事了吧?忍野曾经举例,可能需要雄厚的财力改建这间神社……」



「光靠财力也做不到吧。理想的状况是重建这间废弃神社,成为香客全年络绎不绝的场所……换句话说就是恢复蛇神信仰……哈哈,阿良良木学长说得确实没错,这不可能是独力做得到的事……却也不是因为不可能就放弃的事吧?」小扇说。「即使没意义,即使不可能,该矫正的还是要矫正。因为没意义,所以不矫正错误,阿良良木学长,您不觉得这是错的吗?」



「哎……每天拿题库练习却一直写错的我,面对这个问题只能回答YES。不过,事情分为做得到与做不到两种,这是现实吧?是现实的正确存在方式吧?我不认为所有人做得到任何事的世界是正确的喔。」



「我也不这么认为。这是意志的问题。是攻击性的防御,个人志气的问题。哈哈,形容成『攻击性的防御』,可能会被认为志气很低吧。那个……回到正题好吗?」



「回得去正题就回吧,我还完全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小扇,你说这间神社位于这座山是失去平衡,是初期设定出错,但这真的不是你这个女高中生能改善的事情吧?又不可能事到如今才把这间神社迁移到其他地方……」



「嗯,是的。」



小扇很乾脆地点头。



这种出其不意的反应,这种迟迟无法成为议论的感觉,不得不令我觉得她和她叔叔流著相同的血。



「阿良良木学长,若要讲历史,其实这间神社──这间北白蛇神社,昔日位于完全不同的地方喔。」



「完全不同?」



「是的,当时连名称都不一样,所以才迁移到这座山上。『黏』在我现在所站的这个山顶。」



「…………」



「我稍微详细说明原委吧,当时这座山是非常高阶的灵山,所以这间神社才搬到这里,想要沾光达到有求必应的效果。」



「你说的迁移……那个,就是分社那样的形式吗?」



「不,不是分社,是主社直接搬过来。」



「……可以这样?不,我不清楚神社的存在基准……不过这种神社或庙宇,基本上不是应该一直位于相同地点吗?」



「不尽然喔。有时候真的会因为台风来袭之类的不得已理由而迁移。哎,总之我不是想讲这个。」



「咦?你不是想讲历史吗?」



「不不不,历史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讲到历史,并不是想讲历史。阿良良木学长,请想一想,原本位于其他地方的神社,所在地不同的前北白蛇神社……当时应该不是这个名称,不过为求方便以及易懂,就称为前北白蛇神社吧。当时的人们,也就是这间神社的相关人士们,是用什么方法把神社搬到这座山顶?」



「什么方法……总之,你说的『当时』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吧?既然这样、我不认为那时候的技术足以将整间建筑物原封不动迁移过来,应该是先拆掉建筑物再搬过来。不过赛钱箱大概可以直接搬吧……」



「是的。建造这种建筑物的时候,连一根钉子都不使用,所以要拆解也不会花太多工夫。阿良良木学长说的是瓶中船的概念吧?想将帆船装入瓶口狭小的瓶子里,正确的做法是将零件放到瓶子里组装……不过,阿良良木学长,神社和瓶中船不一样,就算拆解也不代表方便搬运啊?」



「嗯?」



「因为,我们刚才爬的山路,在当时不存在。」



小扇说完朝鸟居另一侧,我们刚才所爬的险峻山路示意。



是的,险峻的山路。即使有那条山路,要搬运木材与建材也相当不容易吧,但她说当时连那条路都没有?



「是的,没有。那条路是战后开拓出来的,是最近的事。」



「但我不认为『战后』叫作『最近』……」



「在京都,『战后』的意思似乎是庆仁之乱以后……」



「不,我觉得这是骗人的,不可能吧?」



「天晓得。姑且讲得出原因喔。也就是说,在世界大战的时候,京都和其他都市相比,遭受空袭等损害的程度比较少,所以很难以世界大战当成基准。从这个角度来想,他们的『战后』确实可能是庆仁之乱以后。」



「原来如此,有道理……」



我听到别人说「战后」,也会在一瞬间以为是「春假之后」,这或许是同样的道理吧。



「总之,这条阶梯算是最近铺设的?」



「是的。以瓶中船来形容,就是瓶颈特别长或扭曲的感觉吧?」



「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开一条路搬运建材吧?换句话说,在那条阶梯完成之前都是使用那条路……等到方便的新阶梯完工,那条路就没人使用,最后长满草木看不见了。」



「说得也是。『开路』是制作某种东西时的必要程序。不用举丝路为例,人类史几乎等同于道路史。首先开拓的是陆路,再来是海路,然后是空路。之后大概是通往宇宙之路吧?不过阿良良木学长,这个答案也是错的。」



「咦?是错的?」



「嗯。我刚才也提到,这座山是高阶的灵山,无法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工程。要将神社迁移到山顶,当然得进行最底限的工程,不过基于人情,可以的话当然得尽量避免伤害这座山吧?不只是基于人情,也是基于信仰。」



「……没开路?」



「是的。至少没有人为开路。阿良良木学长,您想想,我们刚才是走战后铺设的阶梯,不过只要拿出毅力,就算不走那条阶梯,也可以从满是树木的森林拓荒走到山顶吧?」



「…………」



很难说。



拿出毅力的话或许可行,问题在于我没这种毅力。不过,小扇这个登山少女或许做得到吧……



毕竟早期人们的毅力可不是盖的。



尤其关于建筑方面,不必利用建设机械,就能盖出难以置信的世界遗产……



我刚才说,所有人做得到任何事的世界,不一定是正确的世界,但是只要不考虑人权问题或劳动环境,人们或许算是无所不能。



不过,即使如此,在这种条件之下,要如何成功「搬迁」这间神社?



我不知道这座山昔日多么灵验,至少从建筑观点来看,这个地方的条件差到极点,要怎么把建筑物迁移到这里?



「是使用某种世间不该存在的技术吗?超自然的神奇力量,或是灵力……那就真的很灵验了。」



「不,没做这种事,纯粹是人类的智慧喔。不过就我来说,这是造成极度困扰的『搬迁』……也可以说我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来到这里,来到这座城镇。真是的,什么北之白蛇啊……」



小扇这么说。



虽然表情没变,她却无故作势要踹脚下的神社。如同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事。



004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关于北白蛇神社,小扇所说的「前北白蛇神社」迁移之谜,说来何其意外,居然是我妹妹的朋友──千石抚子解开的。



「历哥哥,这种事很简单喔。」



她说。



当天晚上,基于各种原因被扭送……更正,被带到阿良良木家保护的千石抚子这么说。



「以游戏来说就是轻松小品喔。」



「轻松小品……?」



等一吓。



无论答案为何,要将一间建筑物搬到山上,不可能简单或轻松,更不可能是什么小品。



不过,身为游戏玩家,可以将这件事视为游戏的千石,或许可以轻易得出解答。



「虽然好像没有进行铺柏油之类的大规模工程,不过听历哥哥的说明,还是有进行最底限的工程吧?」



「嗯?是啊……」



补充一下,我向千石说明这件事的时候,没提到小扇的名字。不只是名字,连小扇这个人都没提到。考量到我最近经历的各种事件,我隐约不太敢把小扇介绍给她。



不过,我无法否认有种过度提防,过于操心的感觉……



虽然这么说,但既然是关于北白蛇神社的事,我就非得告诉千石才行。因为只要是关于那间神社的事,千石就是当事人。



「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进行了最底限的工程。」



「什么意思?」



「所以说,做工程的人,让工程竣工的那些人……」



千石说。



总觉得她的讲话方式很像火怜。像月火就算了,为什么会像火怜呢……是个人影响力的差距吗?



火怜容易影响他人,月火容易受到他人影响……



「他们在山顶开拓土地,制造出建造神社的空间对吧?」



「嗯。总之,开拓土地制造空间……就是最底限的工程吧?毕竟我不认为山上自然就会出现那么空旷的土地。」



「嗯,所以,他们利用当时砍下的木材盖神社。这项工程一点都不浪费资源喔。」



千石说。



一点都不浪费,最底限的工程。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将木材搬到山上吧?换句话说,没必要为此开路。拓荒爬到山顶,以毅力登顶,然后住在山顶施工。」



「…………」



不,我觉得并不是一定要住在山顶……对喔。地点在山上,所以周围就有木材可以拿来盖建筑物,不需要搬运。



多得跟山一样。



不久之前,我曾经谎称火怜学武的道场,是用道场后院的树木盖的……即使当然不能一味伤害灵山,不过为了盖神社而开拓土地,再将开拓工程砍下的树木回收利用,应该算是一种地产地消,套用流行的说法就是秉持环保精神吧。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这个单纯的答案是唯一解答。如果小扇问的是:「如果要在山上盖新的神社,并且尽量避免伤害这座山,应该怎么做?」虽然会花一点时间,但我或许也会得出相同的答案。



不过在这种场合,问题在于……



「可是千石,这是迁移耶?不是新建……既然是以新的木材建造新的神社,那不就是完全不同的神社吗?」



「尸体……不,御神体之类的东西应该会转移过来吧?不过既然难得搬家,就想把建筑物也换新。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



记得「铁修斯之船」这个故事是这样说的。



在修船过程中,各部位的材料逐渐换新,到最后,船原本使用的材料连一个都不剩。那么这艘船还能当成是原本那艘船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问题。



「建筑物整个替换、交换,只有名称带过去。不对,这么说来,连名字也换过了……」



无论任何事物改变,只要信仰不变,就不算改变。



这大概是将理性与感性划上等号吧。



即使替换也不算改变。不变。



不对,这或许正是小扇视为问题的部分。到头来,如果相信小扇的说法,那么将那间神社迁移到那座山顶是错的。



错的?



不对,重点在于平衡。



在那座山上祭祀神,破坏了某种平衡。



「……这么说来,历哥哥,刚才的猜谜让我想到一件事。」



「不,那不是猜谜……」



「那间神社已经破烂不堪,今后不会重建吗?」



「重建……」



我没想过这件事。



不过如果要重建,以现代的做法,终究不会投机取巧当场砍树吧,当然也不需要开拓新路。



神社年久失修成那样,改建当然是应该欢迎的事。不过到时候,小扇所说的「平衡」将会如何?



将再也没有香客来访,也没有神的神社重建、翻新,究竟会诞生什么信仰?



不对,不是诞生。



是延续。



无论怎么以道理解释、以逻辑论述,信仰与怪异都会继续存在。



「希望可以重建。」千石说。「要是神社重建,那里肯定不再是『脏东西』的聚集地。到时候朽绳……更正,蛇神大人也肯定会回到那间神社。对吧,历哥哥?」



「啊啊……嗯。说真的,要是这样就好了。」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我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但还是如此回应千石。



无论如何,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城镇的平衡就一直在瓦解。



有种讨厌的预感。



不对,不是预感,是实感。



卧烟伊豆湖托付我保管的那张符咒,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拿出来使用,非得拿出来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