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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羽贺那脸上立刻浮现像猫咪被捉弄时的表情。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我只是假设,目前还是绝望状态。还是说,你那边有可能找到什么突破点吗?」



我刻意用著轻松的语调问道,羽贺那却低下了头。



我急忙开口说:



「好啦、好啦!不是奇迹。假设靠著我们的努力把一切都解决了。」



「……然后呢?」



「到时候啊……你想在哪里……不对,你想在哪边生活?」



羽贺那一副没听清楚问题的表情看著我。



「什么意思?」



「嗯……我的意思是你也有自己的故乡吧。」



说到羽贺那的故乡,据说偶尔抬头仰望天空时,会看见美丽的景色无限延伸。那景色之美,足以让人心想:「好吧,就只有这片景色让我愿意相信是神明创造出来的。」除此之外,那块土地没有给过羽贺那任何快乐。不过,即使如此,对自己出生长大的故乡应该还是会有特别的情感才对。



「我想在月面生活。」



羽贺那简短低喃一句。



「真的啊?」



羽贺那点了点头。



「在这里有我的回忆。」



说著,羽贺那动作笨拙地握住我的手。



「所以,我才会想要消灭回忆。」



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羽贺那没有闭上嘴巴,继续说:



「而且,在地球随时可以看见月面。你不是跟我说过吗?」



「我说了什么?」



「你说人们无法逃离过去。月面是地球的卫星,所以不管去到哪里,都会看见它的存在。」



「的确是。」



虽然大家会说月面没有历史,但不知不觉中也已经走过二十五年的岁月,当然经历过很多事情。



城市再如何改变样貌,还是找得到没有改变的地方。



而且,回忆是不会消失的东西。



「不过,只有一部分的人希望月面可以就这么继续存在下去。」



我低喃道,羽贺那握住我的手随之微微颤抖。



「我不是在责怪你的意思。我是在说那些一看见医疗报告出炉,就逃出月面的家伙。」



我叹了口气说道。



「老实说,我很难过,也觉得不甘心。无意识之下,我一直认为月面理应比地球任何一个地方都具有吸引力。」



「我也这么觉得。」



「克莉丝也说过类似的话。」



克莉丝曾经傲慢地说过:「除了月面之外,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如此快速升官吗?」



然而,克莉丝所说的正是一个让人们深深著迷于月面的梦想形体。



「所以,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把所有喜欢月面的人全部叫来,然后互出资金来制止这次的危机。像是在月面的所有公司或信托基金,总之就是一路来在月面经营得很顺利的那些人只要愿意互相出钱,应该就有可能解决问题。我觉得如果真心喜欢月面,为了月面出钱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基本上,就是因为只想守住自己的财产才会引起挤兑骚动。」



当然了,我心里明白这样的想法太过纯朴。



「不过,这是很愚蠢的想法就是了。」



说罢,我自嘲地笑了笑,但羽贺那忽然开口说:



「一点也不愚蠢。」



「咦?」



「阿晴……你不知道吗?」



与贺那露出讶异的表情看著我。



我盯著羽贺那的眼睛看,完全搞不懂羽贺那的意思。



过去那个凡事听到什么就照单全收,动不动就会被人乘虚而入的天才少女开口说:



「那就叫税金啊。」



「这我当然知道──」



就在我准备反驳的那一刻──



「不是,我说那是税金。」



羽贺那一副心急的模样,痛苦地扭曲著表情。



她本来就不是口才好的那种人。



她无法顺利把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



「我不熟悉政治学。不过,操作外汇期权时我学习了所有外汇方面的知识,也调查过关于货币的事情。调查时我看到过这样的内容。所谓没有纯金等实物资产作为保障的法定纸币价值──」



就在这时,行动装置响了。



当然不可能是有人打电话来通知即将举办欢乐派对。



我以眼神向说明到一半被打断的羽贺那致歉后,掏出行动装置。



来电的对象不是其他人,偏偏就是悲观帝王华莱士。



「……喂?」



『好吧,我自知打电话来没好事。』



「什么事呢?博士该不会其实是从天堂打电话来的吧?」



『哈哈!如果是这样,那还好一点。你那边有没有电视?』



「……市场出现什么变动了吗?」



羽贺那在一旁竖耳倾听著,我向她使了眼色后,她点点头在笔记型电脑上点开画面。羽贺那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如同理沙的笑脸可以表现出多种情感,羽贺那的面无表情也可以表现出多种情感。我看见了惊讶和郁闷的情绪。



『针对哈罗德兄弟明天的结算,出现了紧急的预测,而且是极度悲观的预测。预测指出哈罗德兄弟会因为不动产相关部位产生超过七十亿慕鲁的估价损失。』



「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这也是巴顿的内应走漏风声的吗?可是,打击哈罗德兄弟的理由是什么?这么做也只会加速月面的崩坏速度啊!



我面带绝望的表情看著新闻画面时,视线聚焦在发表结算预测报告的笔者身上。介绍文写出该笔者是地球最大金融中心──华尔街的独立证券分析师。我有印象看过这个男分析师的名字。艾斯曼。他正是过去在哈罗德兄弟服务过,把与阿法隆缔结契约的艾蕾诺亚逼到绝路的那个分析师。艾斯曼在阿法隆垮台的过程中遭到逮捕,虽然逃过被起诉的命运,但因为做过一些违法公司内部伦理的行为,所以遭到哈罗德兄弟革职。



我猜不出艾斯曼是针对老东家在报仇,还是为了满足低俗的自尊心,或是想要在这个时候发挥身为分析师的良心。



不管怎样,如同任何一支个股只要有人买进,就会有人卖出一样,世上就是靠这样在运作。我当然也明白只要从事著股票交易,就会遇到数也数不清的不合理事情。



只是,没必要非得选在这个时间点吧!



我紧握住行动装置,力道强到行动装置嘎嘎作响起来。



『已经没救了。一点辙也没有。总统正在和莎蒂亚讨论要推荐谁担任中央银行的理事。』



束手无策了。



我看向羽贺那。



羽贺那保持著如白纸般惨白的脸色凝视著萤幕。



「真的吗?真的什么方法都没有了吗?」



『如果有用也用不完的时间,或许有吧。』



「而且,还要考量到外汇期权。」



『你没听马可说吗?就是跟它赌一把。』



意思就是,与其坐著等死,不如采取行动还死得比较痛快。我忽然想起艾蕾诺亚也说过不习惯太空船的自动驾驶模式。或许从事投资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习性吧。



从事投资的人相信未来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开辟。如果不是能够彻底相信这般愚蠢妄想的人,就无法在投资界生存下去。



『……我能体会你觉得不甘心的心情。我们是一般老百姓。我们的人生就是花费时间在架构里巧妙地应付所面临的状况。对于架构崩坏这件事,不是我们这种身分的人能应付得来。』



「原来悲观帝王的悲观是源自这样的心态啊?」



『你迁怒于我也没有用啊,接受事实吧!我劝你做好准备,等著面对月面经济坠毁时的冲击。对了,还有一件事。』



华莱士先这么补上一句,清了清喉咙继续说:



『我和你的名字被列在中央银行理事的候选名单里。毕竟如果安排和某家企业有关连的人当理事,只会增加麻烦事。你怎么打算?要我来当也无所谓。反正我来日不多了。莎蒂亚也指出了世间真理,对于往生者的所为,就是想要抱怨也没得抱怨。那女人真的让人轻视不得。』



华莱士笑著说道,我却是保持捧著行动装置的姿势,就快屈膝跪了下来。



决定启动印钞机的举动,极可能变成为了治病而害死病人的方法。



我不知道应该形容这是具有勇气的决定,还是一种蠢行?然而,既然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也只能这么做。



存在我内心的利己心态令我感到作恶。我不想变成负责扣下扳机导致月面崩坏的那个人。



华莱士的提议让我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样的反应,我内心甚至涌上一股杀意。



『我大概想像得到你为了什么而苦。不过,既然是投资人,就应该做出最佳选择。这里是一个利己的世界。做出最佳选择绝不是坏事。阿晴,你还有大好前程,没必要扛起污名。』



我一边向神明感谢华莱士此刻没有在我的眼前,一边诅咒自己的这般心态。



『保障商品那一场赌注真是让我热血沸腾啊!』



「博士……」



『那么,就让我来坐上理事的宝座,没问题吧?就用我的名义启动印钞机吧。这么一来,你就自由了。我看那个胡须男也相当痛苦。他说三次都要把月面的命运托付在你身上太残忍了。不仅如此,对方还是那个建立阿法隆的家伙,对吧?我也耳闻过那家伙的名字,也难怪你会这样。』



一旦按下印钞机的按钮,将会从正面朝向巴顿的计谋投下一叠叠纸钞的炸弹攻击。



这么一来,猛烈的火势就能够随著狂风,把恐怕是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切企图烧得一乾二净。



『虽然我不确定有没有那么从容不迫可以办一个惋惜会,但我还是会先预约好25俱乐部。』



「博士!」



『感觉像是要看最后一眼月面的梦想。我很开心的。』



华莱士挂断了电话。我像是被迫面对一个被断绝一切希望的事实。



我动弹不得。羽贺那也动也不动。



我不确定沉默气氛控制了现场多久。



最后,我先开了口。



「……我算什么月面英雄。」



我把行动装置往地上砸,大声吼道:



「我算什么月面英雄!」



搞了半天,我什么也没做到。我没能够说服克莉丝,对于巴顿,甚至找不到去说服他的机会。如果月面经济就这样崩坏,慕鲁随之暴跌的话,我的财产也将化为乌有。我一度拥有过不输给法老王财产的利益,现在却是这副狼狈样,如果要说这十分符合金融界,我想也是吧。



而且,那些满头大汗从事对人们有帮助的工作者才是真正不幸的一群。一个他们肯定看也没看过、听也没听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金融商品,害得他们失去一路建立起来的一切事物,最后被迫强制遣返名为地球的现实。



多少能够参与其中,还可以坐在特等座位观看发生什么事情的人,或许还算是幸运的一群。



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吧?我甚至想哭也哭不出来。



实在太轻易就要结束了。



这比E‧J‧洛克柏格的团队贱价收购布鲁‧斯戴尔那时候更加没劲。



月面将在地球的历史上留下一页,并且被写上「这个社会实验到最后失败收场」的描述。



不过,我虽然因为愤怒、失望以及失落而动弹不得,但有人握著我的手。



那个人当然不是别人,正是羽贺那。



羽贺那就站在我的身边,她低著头握住我的手。



至少有羽贺那陪伴在我的身边。



面对这仅存的慰藉,在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快溢出。



「阿晴。」



「……我知道的。」



我勉强忍住泪水,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开口说:



「我会切割损失。经济将会坠毁。必须赶快设法保住基金,还有理沙她们在运作的基金资产……」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尽速取得轨道电梯票。



这样的想法太利己?太任性?你们尽管批评吧!月面就是让人们怀抱利己任性的梦想,以这点为卖点而一路发展过来的。



对于自己的没出息,我在心中豁出去地这么告诉自己,并准备采取行动。



羽贺那的手拉住了我。



「阿晴,不是的。」



羽贺那呼喊我的名字留住我。



我的思绪出现短路,无法顺利动脑思考。我完全不明白羽贺那为什么要拉住我。



「干么?既然要采取行动,就要越快越好。我要立刻联络理沙和马可──」



「阿晴,你听我说。」



「听什么!」



我吆喝道。



「你要我听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月面已经没救了!关门大吉了!」



只要启动印钞机,就理论而言,帐面上的一切亏损都将一笔勾销。如华莱士所说,实际上可以无限印制法定纸币,在银行之间的往来完全达到数位化的现代,连准备纸张的步骤都可以省去。



然而,所谓的金钱正因为难以到手,才具有价值。



如果把数也数不清的钞票撒得满天飞,钞票的价值将变成顶多只能够拿来擤鼻涕。



过去月面因为一叠叠闪闪发光的钞票,如一座灯塔吸引著人们。一旦失去了光芒,恐怕再也没有人会看它一眼。少了梦想,月面将无法存活。



我知道自己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没有做错事。错就错在人们的欲望太深,深到任何人都预测不到的地步。人们的欲望强烈到一看见有东西浮在高空,就是不惜把那东西硬扯下来也要到手!」



我大吼大叫著。



然而,羽贺那没有松开我的手。



「阿晴。」



不但如此,羽贺那还呼喊了我的名字。



「阿晴,你打算放弃吗?」



「唔!」



我完全是在无意识之下做出动作。我的理性没有发挥一丝一毫的作用,就像机器人被启开开关后自动做出动作。当我察觉时,自己的手已经揪住羽贺那的胸口。



然而,羽贺那没有从我的身上别开视线。



「电影里上演过你为了确认几乎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不惜去到宇宙的尽头探索。」



羽贺那一本正经地这么说。



光是这句话,便足以让我的脑袋恢复冷静。



「哪可能去得了宇宙的尽头……只是去到比月面远一点的地方。」



激动过后一阵虚脱感袭来,我不禁就快当场瘫软下来。



然而,对于我的纠正,羽贺那只是抿了一下嘴,立刻反击说:



「意思是说,勇敢面对困难的情节也是骗人的吗?」



「唔……这……」



「是骗人的吗?」



「……不是。」



回答后,我忍不住继续说:



「我希望不是骗人的……」



「到底是还不是?」



羽贺那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反问道。



我开口回答:



「不是骗人的。」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要怎么做?在这样的状况下,继续拘泥下去有什么用?还是你想指责我在熟知内线消息之下立刻采取行动有违伦理道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



不然是什么意思?



羽贺那的一句话把我准备说出口的死心话语堵了回去。



「还有做得到的事情。」



「咦?」



我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有做得到的事情。」



「……你在骗我吧?」



「我没在骗你。」



羽贺那瞪著我看。



「阿晴,你不愿意相信我吗?」



羽贺那一边询问,一边抓住我的右手。



我的表情扭曲到不能再扭曲。



「如果有其他选项,当然应该选择那个选项。不过,还有做得到的事情。我认为那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事情。」



「可是──」



「阿晴。」



「!?」



羽贺那拉著我的手,把额头贴在我的肩膀上。



我在搞不清楚状况之下,呈现抱住羽贺那的姿势。



「八年前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后悔。」



「咦?」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有足够的才华可以更进一步改良程式就好了。」



「……没有,那不──」



「当初要是可以告诉你我更多的想法就好了。」



羽贺那打断我的话语说道,跟著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看著我继续说:



「要是我可以更相信自己的心情就好了。」



──偶尔会遇到那种人。就是那种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哪天忽然上吊自杀……



我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外表看起来不灵光,却有著坚韧内心的放贷人户山说过的话。也想起八年前羽贺那说要卖掉自己来还债而冲出教会。我想起老是一脸人生中没遇过任何好事的表情,事实上想必也真的没遇过任何好事的羽贺那。



走过这般人生的羽贺那因为没能够相信自己的心情而感到后悔。



绝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拚命咬紧牙根在向前迈进。



「阿晴,我喜欢你。还有,也同样喜欢让我和你邂逅的这块土地。」



羽贺那既不害臊,也毫无迟疑地从正面直直看著我说道。



这样的举动像极了羽贺那会有的作风。



然而,在那之后历经八年的岁月。



现在我终于知道羽贺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成熟大人。



「所以,我认为交易得以成立。」



「……交易?」



「没错。」



羽贺那点点头,继续说:



「阿晴,你觉得为什么地球上永远都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你怎么突然问我──」



「你告诉过我价值和价格的关系。我认为只要加以应用,就可以解决问题。」



「你指的是?」



羽贺那回答:



「我说过是税金啊。」



羽贺那做起了说明。



那是一个最不适合羽贺那,但又是最符合羽贺那作风的合理想法。



听到一半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而忍不住笑了出来。



羽贺那提出的想法是一种交易。无庸置疑的交易。



「针对要怎么定价,必须好好斟酌一下。不过……」



「对方应该会愿意接受谈判?」



「没错。这同样是一种投资。问题只在于能够对自己看见的世界有多信任。」



「的确……如果不是你这种明明疑心病很重,却一下子就会相信别人的个性,恐怕不会察觉到这种事……没事,抱歉。」



「你说的完全错误。」



「……会吗?」



「明显错误。如果没有认识你,还有……如果没有分开过一次,我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羽贺那注视著我,乌溜溜的眼珠不带一丝怀疑。在经济交易上,之所以会采用「信用」一词,正是因为「交易」这个行为就是从信任对方开始。



我笑了出来。



不过,那不是死心的笑容。



我纯粹是感到开心。



「还可以继续前进。这里还不是世界的尽头。」



「没错。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不过……」



「对啊,你的计画确实是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那可说是连巴顿都会逊色三分呢!」



我也握住羽贺那的手,确保不会松开羽贺那的手之后,才捡起砸在地上的行动装置。因为重力低,加上地板铺了厚厚一层地毯,所以很幸运地没有砸坏行动装置。



轻轻拍去灰尘后,我拨打了电话。我打电话给葛詹尼加,并告知极端的目的。



当然了,葛詹尼加听到我的发言后显得困惑,也做出惊讶的反应。



不过,葛詹尼加最后还是让步了。反正照这样进展下去也避免不了月面走向毁灭的命运,所以就算做出愚蠢的赌注也不会失去什么。葛詹尼加当机立断,就如过去总是卷起衣袖大声怒骂时的作风那样地乾脆。



结束与葛詹尼加的通话后,我找出另一组电话号码。



那组电话号码每一次都震撼我的人生,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再也不会拨打电话给对方,对方也不会再拨打电话给我。



我拿著行动装置,并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为何微微上扬起来。



「怎么了?」



羽贺那问道。



「我不是不紧张。我只是觉得很奇妙,我明明会紧张,却不会全身僵硬。」



「……太乐观?」



「或许是我……低估了失败的可能性吧。不过,我是有自觉的,我知道这计画有多么狂妄,也明白就像在作白日梦。明明如此,我却不觉得害怕。」



「那不然是怎样?」



「我猜应该是因为……」



我一边说道,一边把握住羽贺那的那只手举高到与视线同高。



「因为我不是孤单一人。」



羽贺那瞪大著眼睛,脸颊泛红。



不过,我不会松开手。



绝对不会松开手。



「阿晴。」



羽贺那看著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拨打了那组电话号码。



这将会是一通通往八年前,同时也延伸到未来的电话。



『……你该不会是打来向我哭诉的吧?』



对方劈头就这么说。



不过,我没有理由感到畏缩。



「你忘记四年前落得凄惨下场的人是谁了吗?我们目前的比分是一比一。」



『……哟?这表示她回到你身边了啊?恭喜啊。』



「谢谢。」



我献殷勤地回答后,继续说:



「我在想差不多是该做出了断的时候了。」



『先生,你很敢说嘛!』



巴顿笑笑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可是相当期待回去地球开心盖我的金字塔。要我放弃这样的乐趣,就表示你的东西应该有足够的看头吧?』



听到巴顿这么说,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巴顿已经放弃了月面。我猜想著可能是因为艾斯曼比预期中更早揭发哈罗德兄弟的亏损。现在这状况,除非出现一个极大的正向惊喜,否则月面的市场将会一路朝向地球往下坠,最后在大气圈里烧成灰烬。(注:正向惊喜(Positive surprise)是市场上被普遍使用的字眼,指发生完全出乎预料的事件,意外带动行情上升。举例来说,当政府意外公布降息消息时,人们就会对市场产生正面评价,对市场心理带来良好影响。)



既然如此,与其白白浪费从我手中夺走的资金,不如好好保存下来才是上策。巴顿想必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巴顿明明费了那么多工夫,精心策画并安排人手,最后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却绝对不拘泥于非得达到目的不可。一旦发现状况比预想中来得糟糕,便二话不说地立刻撤退,不会深究下去。



巴顿根本是个怪物。



他是投资界创造出来的真正投资人。



「方便见个面吗?」



『你该不会是想要逮捕我,然后一并抢走我的帐户吧?』



「如果你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或许那会是行得通的方法。」



『哈哈哈!意思是说我装好人算是装得值得喽?』



「那么,要在哪里见面呢?」



『楼下啊。』



「咦?」



『我很爱喝这家饭店的咖啡。和八年前同一个地方,你过来吧!』



从巴顿说话的口气,我可以轻易想像出他的笑脸。



『就让我来评价一下八年前的投资值不值得吧!』



巴顿就这么突然挂断了电话。



羽贺那显得有些不安。



然而,我的脸上依旧挂著笑容。我有种准备拆开礼物时的兴奋感。



而且,这是我熟悉的感觉。巴顿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我的内心激昂不已,那感觉就像买进股票后满心期待地等著隔天股市开盘。



我体会到自己成长许多,内心充满喜悦。



「羽贺那。」



「什么事?」



我开口说:



「走吧!」



羽贺那展露开心的笑脸回应我。



为我们带路到桌位的侍者,正是四年前为我带路去找艾蕾诺亚的那个人。



对方还记得我吗?我不知道答案,但有好几次我都快忘记自己身处在哪一个时空。四年前、八年前,以及现在的记忆交错在一起。不过,紧紧握在我手上的羽贺那的手就像船锚,确实让我停留在现实之中。



羽贺那的手里装满我一路来的一切经验。



「到了。」



就这样,我们站到造成一切的元凶面前。



「怎么觉得好像很久没见面了?」



「是啊,实质上来说,算是事隔八年了吧?不过,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像变成了坏人。」



巴顿悠哉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浮现带著狠劲的笑容说道。



巴顿像在打量著我和羽贺那似的轮流看过我们两人后,开口说:



「总之,先坐下来吧。」



我和羽贺那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向女侍者点了两杯咖啡。



「你打算放弃绿宝石工业吗?」



我这么切入话题。



「直捣核心啊?」



「我还以为遇到怪物了呢。」



「嗯?」



「对于策划了好几年的计画,你一点也不拘泥。我猜你应该早就拉好一条撤退的界线吧?就算如此,那也不是普通人会有的决断力。你怎么有办法如此轻易便放弃建立起来的事情呢?」



巴顿先看了我一眼后,拉低视线看向手边的咖啡。



「对啊,为什么呢?」



「是因为你真正渴望的并不在于得到绿宝石工业这件事吗?」



巴顿原本打算喝一口咖啡,但听到我的话语后,发出犀利的目光看向羽贺那。



「你告诉他的啊?」



「你没有说不能说出来。」



「哼。是没错啦。」



巴顿啜饮一口咖啡后,放下杯子。



他把双手交叉在肚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月面的状况比我预测的还要糟糕。人们随著强烈欲望下了赌注,结果赌输了。现在,这样深不见底的强烈欲望正试图吞噬月面。顺道一提,如果要说强烈欲望的定义是愿意冒任何风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世界有名的强烈欲望家就在我的面前。」



巴顿想必在某个时间点就已经察觉到羽贺那的行动。说不定就是在去找绿宝石工业谈判的那时候。



然而,羽贺那毫不畏缩。她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坐在椅子上。



「虽然我现在手上有莫大的资金,但不是想做什么就都做得到。我必须思考要如何运用资金。」



「这次要不要换成在太平洋正中央盖一座人工岛屿呢?」



「呵呵,这也是个不错的点子。毕竟月面距离地球有点远。」



我们双方先在不痛不痒之处彼此小试身手。



巴顿率先深入一步。



「好啦,你来找我要谈什么?该不会是在打主意想拿走我的钱吧?」



「正是如此。」



我回应道。



巴顿笑了出来。一开始他没有笑出声音,但渐渐地开始上下晃动肩膀,像在咳嗽似的发出笑声来。



「咯咯……哈哈哈哈……我想起你八年前的请求。既天真又幼稚,但清楚展现出你这个人的本质。你拥有面对巨大困难的勇气。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不过,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八年。你好歹该学会这世上确实存在不管怎样也无法改变的状况了吧?」



「你忘记我击垮了阿法隆吗?正确来说,应该是我们击垮了阿法隆。」



「你不会是以为月面现在所发生的状况是那个事件的放大版吧?我倒觉得你们除了让中央银行的水库泄洪,已经别无选择。」



巴顿从两年前就开始拟定计画。他想必做过无数的考量,像是有可能发生什么状况,或在什么状况下,哪些人会如何采取行动。



「是的,就在约莫一个小时前已经做出了决定。」



「连外汇期权的陷阱也不理吗?」



「照当初讨论的内容,是这么回事没错。一旦被逼到绝路,也只能采取手上持有的方法。外汇期权那部分的亏损,也只要狂印钞票就好。意思就是打算赌一把,看是慕鲁先贬值,还是先消化完亏损的金额。不过……」



「现在不这么想了?」



「是的。」



我继续回答:



「我有信心可以让慕鲁不会贬值,并且让哈罗德兄弟和绿宝石工业这些濒临破产的企业支撑住,就连跌破谷底的不动产市场状况,也就是造成一切状况的罪魁祸首,也会让它稳定下来。」



「……意思是说你有自信成为亚历山大大帝,劈开戈耳狄俄斯之结啊?」



如九命怪猫的巴顿决定撤退。



如九命怪猫的巴顿认定没有活路可走。



在让巴顿产生这些想法的市场状况之中,可以找到一个反转一切的方法。



「那当然。」



这时巴顿才第一次认真看著我。



「所以,我是来找你交易的。」



「交易?」



「没错。这是你教过我的。我心想既然投资人就是要在最佳时机追求最高利益,此刻正是我应该提出交易的最佳时机。」



「你应该是来恳求我的吧?照这样下去,月面将会崩坏。所以,拜托你不要拿著那笔钱逃走,助我一臂之力吧!」



「怎么可能?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学习先人的气魄。」



我继续说:



「我们是月面人。我们是凡事都会用金钱来换算的守财奴。所以,只要在月面发生的问题是跟金钱扯上关系的问题,就不会找不到解决方案。在月面,就连世界毁灭也属于跟金钱有关的问题。既然如此,所有一切都换成金钱来处理就好了啊。」



我和身旁的羽贺那互看一眼后,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巨大挑高天花板。这里是位于月面、人称世界最高级的饭店。



然而,这里不是单纯只是一栋建筑物而已。



这里有著人们的梦想、希望,或是失望和绝望。



还有……



「人们的想法。我要把人们对于月面的想法换成金钱。我要恐吓那些人说:『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既然喜欢月面,也不想离开月面,就掏出足以展现心意的金钱来!』我会逼迫他们说『既然你也是住在月面的人,就拿钱出来买梦想!』我会紧迫盯人地要他们用金钱买下在月面拥有的回忆。如同E‧J‧洛克柏格对布鲁‧斯戴尔做出的举动、如同你对绿宝石工业做出的举动,我们这些月面的居民也要著手收购月面。」



善于临机应变的巴顿眼神微微飘移。



巴顿的内心正在动摇。



「……我看不出……事情的全貌……别的不说,这根本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吧。由月面的居民来收购?的确……如果是由富裕阶层组成大规模的集团,或许有可能做到你说的事情。可是,来得及建立架构或调整利害关系吗?光是区区的电力交易,就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才把系统架构完成。我之所以会觉得状况绝望,就是因为时间少得可怜。」



「不,不需要特别建立新的架构。既然想要住在某个地方,本来就有必须支付的费用。」



我握紧羽贺那的手,在脸上浮现无所畏惧的笑容说:



「税金本来就是因为这样而存在的东西吧?」



「什么!」



稳如泰山的巴顿不由得半抬高身子。



「这是交易。莫大的慕鲁钞票足以把月面的危机轰得远远的。如果是中央银行的印钞机,就有能力准备那么多钞票。不过,如果印制那么多钞票,慕鲁肯定会率先贬值,月面经济也会走向终点。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除了维持住慕鲁的价值,无计可施。其方法就是……」



税金。



现代的法定纸币没有纯金等物作为保障,法定纸币的几乎所有价值都是靠政府的徵税能力获得担保。



「如果月面上的人们认为值得这么做,就算被课税,应该也会愿意纳税才对。」



「你的意思是……要在月面徵税?如果真的这么做了──」



「我本来也跟你抱著一样的看法。」



这里是月面,一个利益薰心的城市。只要观察地球各国的状况,也明显知道一个事实。税金的存在会被认为是政府硬打开老百姓的荷包抢走里面的钱,简直就像冒牌的强盗。



这么一来,月面上的人当然不可能愿意掏钱付什么鬼税金。



真是如此吗?



「一定会出现抱怨或觉得不公平的声音。不过,如果认为这样的月面还是好过地球,理应会愿意掏钱缴税。然后,假设可以让市场得知增税计画,就算启动印钞机,慕鲁的价格也不会暴跌,金融机关也能够得到足以撑过这场大混乱的资本。这么一来,月面就能够依旧具有吸引力,企业也不会选择出走,人们也会再回来,一切应该又可以顺利运作。当然了,这样的论调或许会被取笑过于理想化,但一切能不能够顺利进行,或是一切会不会就这样毁灭,关键其实就只在于一个前提。」



我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巴顿。



「你是说……要看人们对月面的心意有多深?」



「没错。或者是……」



我以一个投资人的身分,开口说:



「只要人们觉得月面比地球多了那么一丁点吸引力,就会拚命想要让利益变成绝对的贪婪心。」



我认为这笔交易是有胜算的。这绝对不是痴心梦话。



的确,以现状来说,人们瞧不起月面政府,也不把月面政府当作一回事。月面政府光是要徵收最低限度的税金已是极限,而这也是月面会被认为具有吸引力的原因。



然而,任何事情都会成熟化。



拿餐厅来当例子好了。餐厅刚开幕时提供优惠服务,所以人们会为了享有优惠而前来光顾,但难道餐厅一停止提供优惠服务,客人就不会再上门吗?照常理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话题拉回月面。月面城市是特殊的存在,不像餐厅那样全世界到处都有。



这是羽贺那告诉我的。羽贺那在不可靠的国家出生,有过被人当成商品用金钱买走的遭遇。她的国家想必处在无药可救的状态,政府体制肯定也是一团糟。不过,在地球上,这样的状况随处可见,而且已经持续了好几千年。吃尽苦头到最后,人们得到的领悟就是建盖一座月面城市。



我也想起艾蕾诺亚说过的话。我回想著ABS或CDO等商品得以热卖的根本原因。月面是地球人向往的地方。无缘来到月面的人们为了至少能够和月面扯上些许关系而从事投资。后来,投资的规模过度膨胀,引来不动产的泡沫经济,人们相信克莉丝等人所创造出来的圣杯盛得下无限的水,所以不断地注入资金。因为这样,导致发生与实际需求相差甚远的泡沫经济,人们的强烈欲望也以同样的速度持续膨胀。



然而,不论对任何人来说,离开出生长大的故乡想必都会是一件辛苦事。



从尽管依旧被地球的恶劣状况捉弄,却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地球的事实之中,就能够明显看出这点。即使是不愿接受的政府体制、即使是看不见希望的土地,还是有很多人离不开故乡。正因为如此,才会希望至少能够在金钱方面和月面这个梦想国度保有关系。这样的结果带来了泡沫经济。



所以,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搭上轨道电梯回去地球,因为这些人即使以再宽松的标准来看待月面,还是不愿意葬身在远离故乡之地。这虽然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想必不是所有人都抱著同样的想法。



当中应该有人已抱定决心以月面为永眠之地,想必也有人在月面创造了难忘的回忆。羽贺那就是一个好例子。



当然了,以合理的想法来说,最理想的做法是让某人去缴纳用来解救月面的税金,自己则是悄悄逃出月面,抱著不在乎事态朝向哪一方进展的旁观者心态。



就我一路走来的经验来看,大家会觉得月面充斥著这种旁观者心态的家伙也是合情合理的想法。毕竟如果不这么抱著戒心来行动,很容易就会被人抓住弱点。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亲眼目睹了布鲁‧斯戴尔的实际例子。



人们并非那么彻底的利己主义者,也不是不懂思考的蠢蛋。即使知道自己蒙受亏损、即使知道不公平、即使知道不合理,人们还是拥有十足的度量愿意为了真正重要的存在而忍下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羽贺那就在我的眼前。



羽贺那这么告诉过我。



她说,问题就在于信得过世界到什么程度。



所以,这笔交易会有胜算,无庸置疑。



如果是四年前的我,或是八年前的我,肯定会嗤之以鼻地笑出来。



然而,我信得过羽贺那。我信得过理沙。我信得过克莉丝,也信得过热爱月面这个疯狂赌场的愚蠢家伙们的深重罪孽,以及渴望让月面变成不同于地球的美好天地的人们热情。



不过,光是祈祷,神明不会降临在你的面前。这里是冷酷无情的月面,而我是投资人。只要是可以利用的东西,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么一来,就表示应该让病魔缠身的悲观帝王成为祭品,坐上在此事态中握有最后一线希望的中央银行宝座上?



开什么玩笑!



倘若世上真的存在著命运,我确信自己这八年来所采取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此刻而做的准备。



「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



「……林肯啊。」



「虽然我可能比不过他,但我的名字也挺好用的。我是说月面英雄这个名字。」



「你有什么企图?」



「很简单。我要坐上中央银行理事的宝座。以我的名字、以我这个生于月面,并且击败邪恶的英雄身分,做出不管其他任何人来做,都会遭人怨恨的决定。我会说这是为了未来而做的投资来说服大家。还会强调这是月面所拥有、月面的人民所治理、月面的人民所享有的投资。」



「你觉得……会顺利吗?」



这是理所当然会有的疑虑。十分符合常识的判断,也是来自经验的直觉。



名为巴顿‧古拉铎斐森的男人使出全力狠狠瞪著我看。



然而,我压根儿就没打算以合乎道理的话语来回答巴顿。



「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羽贺那。



「而是必须要做到好才行。没错吧?」



羽贺那看向我。



发现羽贺那还记得我说过的这句话,我高兴得都快脑袋失常。



如果是八年前的我,不可能愿意完全信任某人。



如果不是经历过四年前的经验,我也不会展现如此积极的态度。



过去绝对还是束缚著我。



这么一来,就表示其他人肯定也跟我一样!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



巴顿挤出声音说道。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想向我提出这个提议?」



就这个时间点来说,如果要比较个人可自由运用的现金多寡,巴顿恐怕是排名世界首位的大富豪。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交易。」



「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交给你的帐户以及一切资金。还有,取消以绿宝石工业为对象而持有的所有部位。」



「哈!」



巴顿没能够同时表现出惊讶情绪和笑意,脸上第一次浮现显得困惑的表情。



「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以为我真的会接受那样的提议吗?你知不知道那金额达到几百亿慕鲁啊?」



「不,你会接受。你会接受的。如果是你,绝对会接受。」



「先生,我不讨厌你这种横冲直撞的作风,也不讨厌你刚刚提的连神明也不放在眼里的大胆计画。可是,先生啊,我只会精打细算一番才决定要不要采取行动。你听好啊!面对不明确的未来,这样的态度才是唯一的──」



「我已经和葛詹尼加总统谈判过,也得到总统的同意了。」



「……什么?」



我开口说:



「财政部长的职位正在等著你。」



巴顿的嘴巴张得开开的,彷佛时间静止不动一般。



我伸直背脊继续说:



「毕竟不管是月面的政府或议会,都是企业的代理战场。凭现在的金融机关和不动产的市场状况,再加上如果为了解救绿宝石工业而动用政府的钜额资金,状况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不过,有号人物可以在如此狂妄的世界里行动自如,还一度把绿宝石工业逼到绝路。」



这号人物就是巴顿‧古拉铎斐森。



就连那位悲观帝王,也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真是人类。



而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热爱投资,也热爱月面。



「月面在未来能不能还是一个吸引力十足的游乐场,关键就在于政府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你为了让月面能够永续生存,试图反向操作而营造像这次这样的危机。既然有那样的气魄,不是应该也做得到其他更不一样的做法吗,巴顿先生?」



我的脑海里浮现接下来要说的话语,脸上不由得漾起笑容。



「你是不是该长大了?」



我回敬一句巴顿对我说过的话。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得自大,但有谁够资格责怪我?



巴顿揪住胸口,一副心脏病发作似的表情凝视著我。巴顿如此精明能干的人物再如何深思熟虑,也没有思考出这个选项。



人类不会照著数学公式采取行动。



正因为如此,才能够改写羽贺那的程式结局。



因为羽贺那的程式里,没有我、羽贺那、葛詹尼加、莎蒂亚、理沙、马可、赛侯、雷娜、艾蕾诺亚或克莉丝这群人的名字。



而且,也没有包含「什么人会愿意信任什么人」这种对人类而言,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现在的意思是……要在我的脖子缠上绳子吗?」



巴顿做出痛苦的发言。



我这么给了回应:



「听说资本主义者连可能吊死自己的绳子也会拿来卖呢。」



巴顿瞪著我。那个让我畏惧又向往的男人瞪著我。



对于徵税这笔交易,我虽然认为有胜算,但无法确定可徵收到多少金额。毕竟现在正处于世界各地的投资人纷纷逃出任何种类的市场、资金的流动性也呈现枯竭的状态。极有可能就算想出钱,也拿不出钱来。



既然如此,为了多少可以提高一些胜算,当然会希望可以先排除与绿宝石工业有关的疑虑。光是可排除绿宝石工业的问题,理应能够大幅降低所需金额。



在那同时,如果巴顿愿意加入我们,将会是史上最强的伙伴。



我们要劈开戈耳狄俄斯之结。



我不会安逸地说这是一石二鸟的方法。



「你……」



「是。」



「看来你是个彻底的月面人。」



巴顿简短说道。



「似乎是这样没错。」



「……难以置信。先是为了投资银行的收购案,接著是为了绿宝石工业的收购案。不过,现在你终于走到了终极目标。你利用世界将会崩坏这点作为威胁材料,提出要大家一起收购这个世界的提议。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有谁想得出这样的交易?」



「所谓的投资,就是互相较劲看谁能够抢先对方的想法在前头。教会我这件事的人也是你。你意下如何呢?我是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交易,你会愿意接受的。金额是三百亿慕鲁?还是四百亿慕鲁?你想一想,只要掏出这笔钜款,就可以建立黄金城市的规则呢。」



我刻意以做作的口吻说道。我的口吻中带著挑衅的意味。事实上,除了挑衅,我别无选择。我在挑衅巴顿说:「除了在这里,不论你去到任何地方,都不会有机会得到比在这里更大的成就。」



我和巴顿互瞪著。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巴顿低喃说:



「……青出于蓝。」



「咦?」



「而胜于蓝。」



巴顿轻声说道,跟著笑了笑。



「你是打算利用复利的魔法啊?」



巴顿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叹了口气后,环视四周一遍。



最后把视线拉回桌面时,巴顿搔了搔头说:



「原来阿法隆的那场失败就是恶运的开始啊。」



「既然如此──」



我乘胜追击地说道,巴顿面带苦笑耸了耸结实的肩膀。



「我疯狂热爱投资,不过……如你所说,我也认为投资就是互相在较劲看谁的想法可以抢先在前头。这么一来……我懂了。试图让月面政府能够运作得像样一点的想法,似乎会是可抢先人们的想法在前头的可贵机会。而且……」



「而且?」



「我年纪也大了,正在想一个人打拚稍嫌寂寞了点。」



说罢,巴顿拋来一点也不娇艳的媚眼。



或许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赢得了巴顿。



巴顿的反应让我有了这样的感想。



不过,说穿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这类互动的累积。



「我就接受你的提议吧!」



「唔!那、那关于部位呢?」



「我知道的。把你的顾问律师叫来吧!你配合的事务所有一个叫什么莎蒂亚的能干律师对吧?毕竟我就跟市场一样很容易见异思迁,你想到要先确保利益是个很不错的判断。」



说罢,巴顿啜饮一口咖啡。



在那一刻,我的紧张情绪瞬间散去,全身瘫软地往椅背上靠。



巴顿笑了出来。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这副德性,还是在笑自己输给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两者皆有。



「阿晴。」



羽贺那呼喊了我的名字。



她把行动装置递给我,我想应该是要我打电话的意思吧。



看见我和羽贺那的互动,巴顿这回笑出声音来。



「哈哈哈!看来你是会怕老婆的那一型。」



「除了投资之外,我没有一样赢得过别人。」



我勉强做出回答后,找出葛詹尼加的电话号码。



就在我准备拨打电话的那一刻,巴顿开口说:



「我看你应该是临死前还会交代死后要如何安排部位的那种人。」



我一边聆听呼叫铃声,一边看著巴顿回答:



「不,你猜错了。」



巴顿歪著头,露出期待的目光看著我。



「我是即使世界末日降临,也不会放弃投资的那种人。」



巴顿的脸上浮现笑容,电话也在此刻接通了。



向葛詹尼加说明来龙去脉后,我拜托葛詹尼加做好各项安排,以利这方能够立刻发表计画。在这之间,巴顿喝光咖啡闲了好一会儿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还没讲完电话,急忙地打算叫住巴顿。



然而,巴顿理也不理我地拿出钱包,掏出显得和月面格格不入的纸钞和硬币。



看见搁在桌上的纸钞和硬币,我顿时忍不住眼眶泛红。



「各付各的。」



巴顿的意思是以对等的身分。



「接下来就算不愿意我们也会见到面,你别这种表情啊!」



我拚命忍住就快渗出的泪水,抬头看著巴顿。



我因为巴顿吃足了苦头。我的人生甚至可以形容是被巴顿践踏得一塌糊涂。



然而,如果没有与巴顿邂逅,我绝对不可能拥有现在的成就。



巴顿耸了耸肩笑笑后,准备离去。



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那模样显得有些做作。



「对了!我忘记问一件事。既然先生你将会在公众面前现身,是不是就表示这次的事情也会被完整拍成电影啊?」



巴顿的问题来得太突然,我顿时回答不出来。巴顿继续说:



「既然这样,可不可以让我来决定电影的标题,当作是这笔交易的附加选项?」



「……你想取什么标题?」



巴顿转过头,越过肩膀露出一抹邪笑。



「这是一个把世界末日也拿来买卖、中了经济毒瘾的狂人故事。也就是──」



WORLD END ECONOMiCA



即使世界末日降临,我们也绝对会精打细算到底!



「我先走啦!月面英雄。」



巴顿挥挥手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被留在原地的我注视著巴顿的背影,抽了一下鼻子后,急忙回到电话上。



通话没多久便结束了。葛詹尼加要我先前往政府大楼再好好讨论。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反而应该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比以前多。



我挂断电话,把行动装置还给羽贺那。



羽贺那接过行动装置后,收起行动装置并迅速站起身子。



此刻既没有感伤的情绪,也没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不过,有著满满的心意。



「阿晴。」



羽贺那伸出右手。



「要走了吧?」



「嗯。」



我牵起羽贺那的手,站起身子。



没错,只能继续往前走,而且只要两人在一起,任何地方都去得了。



哪怕是……



前人未至的世界末日也一样。